八喜(12)
班主任胳膊肘还往外拐?叶泽航妈妈一把将儿子推到跟前,“就算叶泽航这么说了,那肯定也是有原因的,你讲嘛!到底怎么回事?”
叶泽航本来就头大身子细,被他妈一推,跟豆芽菜似的在风中左右飘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闹着玩……”
费老师点点头,笑容和蔼可亲:“玩什么呢,都玩出血了?”
叶泽航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倒是冯一多擦擦脸,说:“他跟我们班同学嚼舌头。“
事情的起源无非如此。一班和九班的男生在一起打篮球,有人聊起刚转到文科班的冯一多,说上次看到她妈妈来开家长会,好年轻啊。叶泽航学期初才帮老师统计过学生家长联络手册,说:“那哪是她妈呀,她没妈也没爸,就一个小姨。“
这话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叶泽航说冯一多没爹没妈,叶泽航不以为然,这天傍晚,却在吃完饭回教室的路上被冯一多拦下了。三言两语间,两人针锋对麦芒,从口头争执变成了推推搡搡。“没爹生没娘养的小崽子”这句话就是在争执当中说出来的,冯一多根本没想到这人只长个子不长肌肉,轻轻一推就倒了,不但倒了,还流了血,哆哆嗦嗦地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让她恨不得再推上两百下的话:“我,我要叫我妈来!”
按陈老师的意思,叶泽航再怎么嘴贱,冯一多到底害得人家流了血,道理上说不过去,就让她道个歉完了。正要进一步和稀泥,费嘉年却和和气气地赶在了他前面:“叶泽航,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纪南一边耳朵竖了起来。
叶泽航他妈又跳起来了:“说什么?说谢谢她把我儿子打出血吗?”
纪南阴阳怪气的复读机又开播了:“我们多多没爹没妈,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家叶泽航……”
叶泽航妈妈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纪南比冯一多本人还上头,眼下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把这对母子气死算完,突然衣角被轻轻扯了一下,她猝不及防,口头输出戛然而止。
费嘉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脸上毫无波澜。“叶泽航乱讲话,应该道歉,冯一多,你动手伤到了他,也得道歉。”
冯一多被小姨一套组合拳吓懵了,看费老师大概是全场唯一一个还保持理智的成年人,非常配合,老老实实鞠了一躬。
费老师一贯和气,一张细皮嫩肉的脸上总是笑容灿烂。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冯一多也道歉了,费老师真挚的神情又好像在划重点说“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叶泽航妈妈想来想去,一肚子气越想越多,却没法往外撒,只好摁着儿子的头也道了个歉。
纪南揽着冯一多,看叶泽航妈妈老母鸡护崽似的推着叶泽航往外头走,气势汹汹,颇有老娘今天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的姿态,回想过去十几分钟里发生的种种,突然觉得荒谬极了。
……叶泽航,你可是优等生,怎么也像冯一多一样不拿书包?
还是说现在的学生上学就是不拿书包的?
☆、直球选手
作者有话要说:1-10章的内容和原1-8章剧情差不多,作了结构和内容上的修改,如果看过原文的朋友可以直接跳过~(也可以再看一遍)以及:上周电脑进水送修,存稿也丢掉好多,这几天主要把前面几章的结构修了修,再把被我丢掉的存稿写回来,周五恢复更新
冯一多这个人,说到底就是个老实孩子,心眼有山洞那么大,什么都兜不住。
小时候纪南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逗小外甥女。高中时同班女生把成册的漫画书藏到她这里来,她怕纪昌海生气,以干特工的高度警觉性精心挑选了一个储藏点:床垫抬起来,下头的床架是分格的,正好可以藏东西。
一个人抬不动,她把小学生冯一多骗过来一起抬,骗她说下面有虫,要翻开来看看。冯一多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晚上嗷嗷大哭着爬到她床上,说她的床下面也有虫。纪南怕她捅到爸爸跟前去,大半夜把她的床垫也翻了一通,给她指得明明白白,折腾半宿,第二天数学课差点睡过去。
冯一多就是这种实心眼。花钱大手大脚是因为没人告诉她要省着点过日子,说话没轻没重是因为自己也伤心到了极处。
她离家出走的那天下午,纪南从费嘉年家下来,脸黑得像包公。回家的车程不过十几分钟,冯一多度日如年,坐在后排一声不吭,恨不得能缩成一只蚂蚁,无声无息地逃走。
这种高压氛围弄得她喘不上气,一进家门,都不用小姨开口审问,冯一多自己就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小姨坦白了。
逃课是真的,但她没跟人家抽烟鬼混,是帮着朋友去谈判;今天早上离家出走也没想走多远,就是想去戴文熙家里过一夜,等她气消了就回去,没想到戴文熙不在家,她妈压根就不让她进门。
说到这儿冯一多还心有余悸:戴文熙挺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她妈在老城区开小饭店,一手打理生意一手把她拉扯大,可也就给口饭吃给衣服穿,至于学习啊社交啊,是一概不管的。
相比之下,她就非常非常幸运了。虽然妈妈很早就不在了,爸爸一年到头出现不了几次,但有外公外婆,从小疼爱她、关心她,还有小姨。小姨虽然脾气很不怎么样,但也是一头善良的倔驴——在她离家出走后不打她也不骂她,单是这一点,冯一多就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
听她倒豆子似的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纪南一边很是头疼,一边却也心存侥幸。头疼的是冯一多本身问题就不小,交往的朋友问题还更大;侥幸的是多多就这么点贼心贼胆,还肯同她坦白。
扪心自问,前一天晚上发那么大火,总有一半是出自对多多撒谎的愤怒。可是多多不肯跟家里人坦白,而是说谎掩盖、自己解决,归根结底是还因为对小姨没什么信心,不相信她会出手帮忙解决麻烦,要是说出来了,可能忙帮不上,还会挨她一顿胖揍。
对成年人没有足够的信任,难道是小孩的错吗?
也不能够。
想通了这个关卡,纪南的余怒瞬间烟消云散,而冯一多早就在费老师家里狂喷了半个上午,现在别说愤怒,连埋怨都没剩多少,看到小姨不生气了,马上就把那巴掌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最后两个人达成一致,戴文熙的事让她自己解决,如果她真的需要帮助,纪南可以替她联系家长和医院,但冯一多不能再管了。手机可以还给她,但物理补习班很重要,不可以逃课,也绝不能再欺骗小姨。
多多说到底是个老实孩子,说答应就答应,没有偷奸耍滑的本事。对这一点,纪南还是很有把握的。
眼下老实孩子挨了骂、闯了祸,蔫成了一根老茄子,纪南寻思这还怎么上晚自习啊,叶泽航母子可是连书包都不拿就走了,于是跟陈老师打了个招呼,叫冯一多去教室里收拾东西回家。
陈老师忙着回班里答疑,匆匆交代了几句也走了,走廊上只剩下她和费嘉年。
十月末,夜里的气温已经很低,费嘉年只穿了一件卫衣,看起来很单薄,让纪南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人不怕着凉吗。
四下无人,一种难以启齿的歉疚感像烟雾攀升,纪南看看天,看看地,手指头不听使唤地攥紧,把袖口捏出花边。
上周六因为冯一多离家出走而上演的闹剧犹在眼前,而眼前的费嘉年如古井无波,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而纪南那些乱七八糟、口不择言的话,也一个字都没被他听进耳朵里。
她向来看不惯费嘉年把自己包装成一只小白兔换取别人喜爱。他身上的偏执感太强,她主动退避三舍,费嘉年却不依不饶地出场抢镜,从抢手机到逼她认下这个朋友,再到冯一多的事,何必呢?
但那些话实在说得太绝。她当时找昏了头,接到费嘉年的电话,满腔怒火突然找到出口,费嘉年就是那只撞到枪口上被误伤的兔子。人家好歹帮她捞住了冯一多,她却恩将仇报,口出恶言。他爷爷也在家,说不定也听到了她那一番恶声恶气的胡话,那该多难受啊。
这事一直压在她心头,忙着处理冯一多的时候想不起来,一想起来就像石头,压了三四天,越压越重,她越想越不是滋味,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