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儿瞥了一眼江小姐,她依旧眉头不展,她送到楼下,止步,两人互道了晚安,她看着她上楼的背影,不免叹了口气。
多年好友,她又如何不知道江小姐心中所想。想来是要掐灭希望,方才决定不去书寓了。她真的放下了,还是放不下,想来都需要些时间,慢慢琢磨。
只见屋子里有了光,她这才转身。
她泡了个热水澡,短暂放空。窗外灯火阑珊,却安静得不得了,偶尔传来两声狗吠。灯未灭,人已睡下了。
水有些凉了,她这才出了浴室,回到卧房。镜子前的雪花膏,已经用了一大半。
雪花膏的旁边,还放着那本无名的书。她盯着书看了一会儿,才拿起来,翻了一翻。
书上的每一个字儿都是认真写出来的,字迹娟秀,柳体书法恰到好处,书封未提名,怕是什么孤本,是不知,这厚厚的一本,是江小姐亲手抄写的。
第一页,便是李清照的《小重山》。
她翻开第一页,这首《小重山》,她已倒背如流,想忘记种种,想来也是难的。她将这本放在了书架的最边儿上,寻个不起眼的地方,慢慢忘却罢。
这一晚,她躺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今晚难过完了,明日早起,便是新的开始。
第二日,江小姐到宿雨堂的时候,生哥正在房中等着她。
“晼晚,你的眼睛有些肿,可是有什么伤心事?”他心细,一眼便看出来了。
“昨晚哭了一场。”她并未隐瞒哭了的事情,他看得出的,她知道。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些想家了。”不过,对于原因,她到底是隐瞒了。
“要不回苏州一趟?这边有我顶着。”
“不必了,年底再说吧。”
“行,听你的。”不得不说,所幸身边之人都是懂自己的人,从不强求自己做不愿意的事儿,也愿意尊重她的任何意见及决定。
“早上过来,有什么事儿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书寓中,那个极擅古琴的女子,要离开了。有些惋惜,过来同你知会一声。”
“要走了?”
“嗯,昨晚,那书寓的管事便传了消息出来,说是那位姑娘要离开周庄,出去闯一番。那位姑娘的琴声,我有幸听过一次,实在是精彩至极,过后回味无穷,称她为古琴第一人,都不为过。之前,我还想着说,把她请到宿雨堂中来,你弹的一手好琵琶,若你二人合作,想必定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啊!如今,可惜了……”生哥的眉目之间,都染上了几分惋惜。这事儿,他之前也提过一次,不过被江小姐敷衍过去了。
“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啊。”她淡淡道。
老婆子办事的速度倒快,昨晚上才同她商量,今天早上,消息就传了出来,想来,也是费了心思的。
“却是不知道,生哥也是逛过书寓的?”她好笑地看着他。
“这不是为了听那位姑娘一首曲子吗?”他的耳垂微微泛红,还是这般不经逗。
“幸得昨日听了她在周庄演奏的最后一首曲子,想来也是位有故事的,琴声悠悠,其中的愁苦却是不掩而出。只是可惜了,在书寓中,没得人静下心来,细心感受这其中的悲凉,若是来了我们宿雨堂,又该有多少共鸣者。”生哥还陷在惋惜人才的叹息之中。
原来昨日,他去了书寓。原来昨日的哀苦,不止弹琴人知。
“人家要走,你也拦不住不是?人各有志,走了便走了吧。”
自从她决定再不去书寓后,管事的惋惜钱财,巧姐儿怕见面次数少,许多客人留恋琴声,倒是不曾想过,最熟悉的张海生,却在这儿惋惜。
“沧海桑田,我也只能在此祝愿她不受约束,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心若是一直想,所愿之事便能成了吗?
她不知,他不知,世人皆不知。
戏完曲尽,她寻了一个小酒馆,选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酌小酒。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如今春正盛,却吟秋风,颂秋月。春光明媚,予人无限憧憬,秋风萧瑟,悲苦聚一身,如此,低落之时,所有的光景都如秋日般悲怆凄凉。
江小姐也不是贪杯之人,酒也不多喝,两杯下肚,就结了账,回家。
此后时光,她从宿雨堂出来,就整日将自己关在房内,无人知晓她在做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或是养花,或是收拾房间,或是捧着书,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外面的喧嚣,繁华通通被门隔绝。
期间,生哥又出了一趟门儿。这次去南京,临行前一晚,他问她,上次带回来的那只唇蜜好用与否?她想了想,答道极好,于是他承诺,此番前去,替她带一两支回来。生哥在周庄时,还时不时地带她上街走走,如今他出门,她更是过上了两点一线的生活。
生哥回来那天,暑气已过,秋风凉爽,树叶开始发黄。
那天下午,黑云遍布,阳光透不过云层,被藏了起来。风有些大,吹的树叶沙沙作响,江小姐从宿雨堂出来时,不由得拢了拢衣裳。
“天气渐凉,怎可穿的如此单薄?”是将近三个月没见过的生哥,在外奔波,他倒是一点儿没瘦,想来,是没亏待自己的。
“今早天气倒是好得很,只是到了下午变天了。”
“你怎么这时才回?也不送个信儿。”生哥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江晼晚的肩上。她冷得厉害,也没拒绝,用手拢得更紧些。
“中途又去了一趟苏州,耽搁了。”他手指间夹着烟,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
生哥出门前,是告诉过她,大约几时回来。不过,如今距原定时间已超了半月,她是不知道他落脚处的,写信没个去处,也就作罢,只得干着急。
“忙的忘了。”生哥赔笑道。
“再忙也得回个信。”江晼晚也没在责怪,只剩下一句提醒。张海生不仅是宿雨堂的老板,同时还做些苏绣的生意,忙过头也是常事。
“记得了。”
“如今外面的格局如何?”身在周庄,心却飘在外边儿,收不住,也不收住。
“如今倒是安宁了许多。”
“哦。”
“生哥这次上南京,带回了许多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已经让人送去你家中了。”
“多谢。”他既乐意宠这个妹妹,她倒也享受这份宠爱。
“晼晚,有一事,思来想去,还是要和你说。”生哥摸了摸后脑勺,神情有些不自在。
“哦?何事?”江小姐与他认识多年,一举一动,都能知晓意思。
“我认识了一位苏州姑娘,长相温婉,谈吐不凡,与我颇为合得来。那姑娘出身于书香门第,不算富裕,但是身家清白。”
“难怪生哥延时了半月才回来,原来是被姑娘给留住了。”
“晼晚,别拿我打趣。”
“好好,说正事。那那位姑娘于你如何?”
“早已定情,不过并未逾矩。”张海生怕江晥晚想太多,连忙摆手解释着。
“既如此,那就赶紧娶回家,也让我早些看看嫂子的真容。”
“那你该替我拿拿主意!”这会儿,他倒不害羞了。
“嗯…你觉得合适,且情投意合,那就早些上门提亲吧。年底,去一趟苏州,带着礼物,我也随你一道去。”
“那就多谢了!”
“想不到,生哥也有堕入红尘的一天啊!”她低头,掩面轻笑。
“说来,晼晚,你也该寻个倾心的了。我以后若是成亲了,肯定顾不了你太多,还是早些找个人照顾你,我才放心。”
“你顾着自己就好。”
楼下,她将西装外套拿下,还给了张海生。东西已经送到了楼下,满满当当五个盒子,最后,生哥替她将东西拿进了门,又喝了口茶,细细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宿雨堂。
她将那些个盒子,一个个打开,除了唇蜜,还有衣裳,首饰,鞋子,甚至还有干果店心。她笑着摇了摇头,想来,生哥一直都把自己当作小孩儿。她将这些东西都整理了一番,收拾得当。这才刚停下喝口茶,就有人敲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