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再离开了。
凌晨三点半。
漆黑的屋子里一片静谧,黎绾睁着双眼,其中弥漫着一片不知缘由的浓雾,遮挡住原本眼底明净的光亮。
她听着钟表滴答声,轻声掀开被子,没有吵醒身边浅眠的女人,光脚下地,走到画架旁边,拾起角落揉成一团的画纸,小心翼翼地摊平,却无法抹去上面的皱褶。
她颓然将画纸藏到了化妆台的抽屉里,转身去阳台点燃了一支烟。
她的烟瘾不大,只是今晚心太乱了,无数烦忧的事情一起堵在胸口,无法安枕。
罗柠的那句话,针刺一般扎在她心脏最柔软的位置,稍微动一下,便牵扯着神经血管一起疼痛。
她想象着罗柠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夹着香烟的手有些颤抖,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呼去,另一只手烦躁地抓着长发,揪掉了不少发丝。
一旦有一个谎言,就需要用无数谎言去填补这个无底洞。
而她已经坠落深渊,混身脏污,与罗柠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了,强行靠近只会各自受伤,她无法想象罗柠知道真相后的脸色。
黎绾清楚地记得罗柠的那句话,一辈子也不会忘。
“你的原则是什么?”
“……家国。”
如此看来,这是一条永远无法翻越的鸿沟。
就算穷尽一生一世,也无法跃过。
作者有话要说:绾绾喜欢的人就是周先生啊
但是这一对基本上是已经没戏了
绾绾的身份呼之欲出
另外老角色回归
撒花撒花
第108章 两心
我走的时候黎绾还没有起,我知道她习惯宿醉熬夜,有天赋的画家总是有一些古古怪怪的行为,便没有吵醒她,轻声下地,换上她为我准备好的衣服,轻声关了房门。
唐川亲自来接令我有些意外,担心他对黎绾不利,遂解释道:“她是我在德国留学时同校唯一的中国人,平时一起吃饭上课,这次她回上海,我们就谈了些从前的往事。”
“中国人?”唐川疑惑地挑眉,而后明白了什么,释然道,“那你以后无聊的话,可以常去找她陪伴。”
我意外地抬头看他,他嘴角含笑,心情颇为愉悦地搂紧了我:“前段时间我公务繁重,不能陪你,现在可以闲一段时日了。”
“昨晚的事顺利吗?”我不动声色地询问。
他手中玩着一缕我的长发,声音无异:“很顺利,等到这件事成了,你会欣喜的。”
我愣了愣,而后继续扮演着柔弱娇俏小白莲的形象,与他在车上缠绵了一阵,重新回到了别墅。
我原以为唐川说的事很快就能办完,孰料他在家呆了好几周,丝毫没有去上班的意思,随着时间的越拉越长,我开始心浮气躁,害怕罗榆那里出现了变故。
但唐川待我极好,自从那次隐隐失控,便再也没有与我发生过身体接触,每次情动只是中途放弃,夜晚和我分床而睡。
我不懂我们的相处模式,虽然同居却没有发生关系,像是两个人都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事发突然,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想要知道的情报,唐川在家的时候根本不会主动谈起,我也不会主动问,白白引他怀疑。
我下定了主意舍弃林谅,就全心全意地将赌注押在唐川身上,对他态度逐渐亲昵,甚至有时若有若无地主动撩拨他,还要装作无辜被动,但即使如此,我们之间还是维持着平衡的关系。
偶尔无聊的时候,我还没有打电话给黎绾,她便从别处获知了这里的地址,巴巴跑来,带我去郊外散心作画,一如从前。
时间从每一天掠过,很快到了十二月,冬雪飘飞,万物凋零,大雪覆盖下的上海滩只剩下黑白两种色彩,如同遗照。
每次到了这个时候,我情绪都很低落,陷入一种负面情绪,如被漩涡吞噬一般,无法拯救自己。
因为我知道,十二月十三日,是南京的沦陷日。
也是三十万屠杀开始的时间。
更是……我家人的忌日。
我胸口压抑,加上这段时间正逢月事来临,精神更加不振,上个月痛到半夜晕厥,唐川半夜将我送到了医院,这个月的情况也不好,手脚冰凉,就算是温热的红糖水也无法发挥作用。
夜晚冷风敲打着玻璃,我抵抗力低,受不得冬天严寒,低低咳了一声,即使身上披着厚重的毛衣大衣也抵不去深入骨髓的冰冷刺痛。
这副身体,还真是越来越虚弱了。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见驱逐敌寇,复我中华的那一天。
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看到哥哥辉煌归来的那一天。
不知道有生之年,我们兄妹三人,还能不能开始新生。
后面几日,我从报纸上看到军统飓风队的消息,知晓最近他们又制造了几起刺杀事件,顶风作案,76号内部的人遭了殃,因此唐川昨夜匆匆赶了回去,至今未归。
我的心始终惴惴不安,生怕罗榆被他们抓获,一连三日,唐川都没有回来,我怀疑是出了巨变,奈何家里佣人都是他的人,无处打听消息,便每夜将水果刀藏在枕头下,以备不测。
第四天清晨,我在报纸上看见了军统特务被抓捕的消息,眼皮重重一跳,不顾自己会不会暴露,强行出门,去找了一趟黎绾。
黎绾得知我的来意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说:“你想让我去帮忙打听76号抓捕的那个军统特务的情况?”
我知道自己强人所难,黎绾在上海又毫无门道,但除了她,我身边根本没有人可以信任。
“阿柠,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她迟疑地问。
我无法告诉她实情,只能缄默不言,面露愧疚。
她又问:“那你会做对大家不利的事情吗?”
我坚决地说:“我不会。”
黎绾沉思了几秒,对我轻松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一旦得到消息,就打电话告诉你。”
“对不起。”我咬唇,内心被深深的愧疚缠绕,“如果你陷入了危险,就说是我指使的,只要你安全就好,我没有关系。”
“说什么呐,我是那种为了个人安危放弃你的人吗?”她眯着眼睛,笑容灿若春日里最明艳的一株杜鹃,“相信我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坚持倒显得我矫情,我眼眶微红,拥抱住她,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你在这个时候,还留在我的身边。
黎绾嗓音轻柔地在我耳畔响起:“阿柠,是我应该谢谢你。”
“什么?”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黎绾眼眸雾气氤氲,嘴唇挪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在我满面茫然的时候,她若无其事拍了拍我的肩,重新笑语嫣然:“路上注意安全。”
那句话伴随着推门而出的风铃声,永远消散在空气里,湮灭在她的唇齿之间。
——谢谢你,让我对你还有弥补,还能做些什么,不至于永远活在悔恨之中。
我毫不知情地离开了酒店,不知道的满心牵挂的那个人就在隔着一间房的303套房之内。
仅仅,几步之遥。
“嘶——疼——”
罗榆不满地皱起眉毛,待看见女子眼角悬而不落的泪珠时愣了愣,本能地出声道歉:“其实不是很疼,你别哭别哭,是我刚才态度不好——我错了。”
女子双手沾满了殷红血迹,却不是自己的,她额上金发散乱,面色惨然,长久注视着罗榆肩上血流不止的血口,眨眼间落下泪,哽咽:“你以前为了我和无赖打架,擦破皮都会痛得睡不着觉,这次可是枪伤,怎么可能不疼……”
提到以前的事,罗榆脸上笼上一层阴影,眼神在瞬间发生了转变,他哑声开口:“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女人执着地问。
“以前……我是故意骗你让你关心的,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别开视线,淡淡道,“露易丝,你不该回到上海,回到中国。”
“还没有过去!我还是来找你了呀!你看这是姥姥送的玉镯,三年来我一直没有离身!”
露易丝对他展出手腕上的碧色玉镯,面上期待与仓皇交错,她语速极快地说:“我回去处理好了家事,这次就准备留在中国不走了,我要永远留在你身边,你不能再赶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