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吧,外面是夏天(43)

这是某一天早晨,路行易值晚班下班前过来看女孩时亲眼所见,他再一次不顾规定,没有现身阻止她。

此后也依然没有阻止她的小动作,他发现,她也会趁白天医务人员最忙的时候,悄悄溜去奶奶的病房,祖孙俩隔门相望比划着手势表达各自安好,她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那层的医务人员都知道她的小动作,只是装作视而不见。

人生那段特别煎熬的时期,这一老一少或许互相是对方唯一的安慰。

然后,有一天,女孩的奶奶进了重症病房,靠着器具维持呼吸。

十八岁的女孩在失去爷爷后又面临着即将失去奶奶的日子,要怎么熬下去,那个时候每每看到憔悴不堪的小姑娘,路行易总是忍不住深深担忧。

又一个夜班要下班的时候,他习惯性去女孩的病房看看,发现她不在床上,他来到楼上,果然在重症病房门口找到她,但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房门上看里面,而是跪在门口,朝着走廊窗户透亮的方向,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无声地祈祷。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无比虔诚的画面,让他想起刚刚看过的《瘟疫年纪事》,贫苦的底层人民面对来势汹汹的瘟疫只能跪在亲人的床前向上帝祷告。

他想,女孩的心里该多绝望,是否身处的世间已经让她失去所有信心?他能做点什么?

他开始主动跟她说话,不再默默关注,每天都从住的酒店带一个苹果给她,她病情有加重的趋势,便不再允许她偷溜下床,每天催着她喝热水,按时吃药吃饭,帮她把写好的纸条拿去念给奶奶听,将奶奶的病况准时汇报给她,还把那本笛福的《瘟疫年纪事》送给她打发时间。

她说:“小哥哥你一定不要骗我,如果奶奶离开了,我要去送她,因为我是奶奶唯一的亲人,爷爷走得时候就没有人送,我只剩下奶奶了,不能让她孤孤单单的走。”

他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还好有全身的防护服掩护,他不用控制表情,但还是故作轻松,笑着问她:“你怎地知道我是小哥哥,万一我是老叔叔咧?”

她抿着嘴角笑了一下:“听声音才不像,等出院了让我见见你的庐山真面目。”

他答应她,让她不要忘记这个约定,要争气点赶快好起来,赶快出院。

然而,他到底是没赶上她出院的时刻。

其时,他已经被调去附近首建的移动医院支援,管理一批轻症患者,等再次回到八医院的时候,女孩和奶奶都已不在医院。

不过,欣慰的是,他查过记录,知道女孩是康复出院,而奶奶是因为身体其他病症转到市人民医院,他终于安心,也越发有信心和精神坚守到最后打赢这场战役。

疫情结束以后,路行易回到医学院准备毕业手续,本来已经计划好上岗就职,甚至婉拒医院方面的挽留,他重新做了人生规划,申请国外某大学生物化学方向的博士深造。

经过这一次,他从一个自信满满高高在上的医学生重新落入凡间,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局限,也认识到作为一名医生对生命所负有的重大责任,他还不够强大,他想走得更高更远能肩负起更重的使命。

所幸他所选择的道路走得还算顺利,博士毕业后被推荐进当地最大的私人医院,工作满三年,各方面已经游刃有余,他重新回到祖国。

路行易从未想过回国后会再见到那个叫祝莎的女孩,这些年在国外,每每跟人讨论那起病毒,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女孩跪在医院长廊,面向窗户虔诚祈祷的画面。

他打心底里希望女孩和女孩的奶奶都能有好的结局,毕竟,也是自己曾经默默守护的人。

但是,他不知道,对于那场混乱的疫情,这座城市所有遭受过的人们,几乎都有了好或坏的结局,唯独他偶尔惦念的女孩,和女孩的奶奶还依然承受着煎熬。

某个晴朗明媚的周六上午,路行易巡视完病房准备离开,在住院部一楼大厅往外走的时候,迎面撞上长大后的女孩。

他一眼便认出她,但是她并不认识他。

他鬼使神差跟着她上楼来到病房前,看着她蹲在一张病床前跟床上的老人说话,他几乎忘记呼吸。

命运转了几转仿佛又回到七年前,医院、女孩和奶奶,不同的是,女孩和奶奶的周围再没了患同一种病苦的人。

在七年后的今天,他以为所有活着的人该是都走出了那个糟糕的冬天,却没有想到,他唯独还偶有想起的人,仍旧留在冬天。

☆、第 39 章

“虽然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你。”路行易望着祝莎轻快地说,“那时你还是个小女孩,现在,你长大了。”

祝莎只能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心里面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回到老巷子的家里,一进自己的房间就去衣柜底端翻出一个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掏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本画册,实际上是她用照片手工剪贴粘连做成的画册,她轻轻地翻开,每一页上贴着一张照片,下面写着拍摄的时间以及照片里的人当时在做什么。

照片里的人看不见脸,因为穿着从头到脚的防护服,但是每一张里的身形和动态都可以看出拍的是同一个人。

祝莎翻看自己当初偷拍来的照片,笨拙地粘贴到本子上,为了图好看故意贴的歪歪扭扭,那是十八岁的女孩尚且幼稚的小心思,她拿不出什么,但她想对医院里很照顾她的那位医务小哥哥表示感谢,所以她自己做了这本画册想送给他。

××年2月18日,上午十点:小哥哥正在给病人喂药

照片是从身后拍的,穿着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正躬着身子将水杯送到病人嘴边。

××年2月22日,中午十二点整:小哥哥过来发饭吃

拍的是弯着腰低着头正从纸箱里往外拿盒饭的样子。

××年2月23日,晚上八点十五:小哥哥带隔壁床的老爷爷散步

这张仍然是从背后拍的两人身影,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低头搀扶着驼背的老人,在病房门口的走廊里缓缓移步。

祝莎从前到后翻看了一遍,画册从2月份一直到3月底,她想起来,开始偷拍他之前,他们已经认识有两个星期,那时,她一直以为他是护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位护士哥哥好像对她特别在意,不管是吃饭时间还是吃药时间都会出现在她的病床前千叮万嘱,让她按时按量都要吃完,饭不吃完就没法补齐身体缺失的营养,药不吃就没法使身体好转。

后来,是从这位温柔的小哥哥每天塞给她一个苹果的时候起,她想着要好好谢谢人家,于是,开始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下他工作时的照片。

他还带给她一个小本子,让她写纸条给奶奶,他拿过去念给奶奶听,这样她就不用偷溜下床受冻,每次回来的时候还带来奶奶的回话,无非就是嘱咐她要听医生护士的话,要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这些,但每次从他嘴里听来,她总能很安心。

她至今都还记得,他穿得像个不倒翁,却在她的病床前学着老人家的口吻说话:“孙女,你要听话,听医生和护士的话,要配合他们,不可挑食不可下床不可耍气,好吃好喝好睡才能尽快战胜病魔出院好去疯狂潇洒。”

她怀疑,奶奶才不会跟她说这些无厘头的话,但是她确实被逗得很开心。

祝莎捧着画册坐在床前的地板上,仿佛昔日的景象重现眼前,情不自禁地扯开嘴角无声地笑起来。

画册里还有他搬东西的样子,他给病人打针的样子,还有他唯一一张的正面照,虽然正面也完全看不见脸。

她轻而易举回想起拍这张照片的那天,他把苹果放到她的床头,给她量体温测血压,盯着她吃药,然后跟她说恢复得不错,再接再厉出院的日子就在眼前,还告诉她不用担心奶奶,奶奶的病况已经稳定,都不用依靠呼吸机了,最后轻轻拍拍她的脑袋,跟她说他明天要调去支援别的医院,叫她好好养身体争取等他回来就可以送她出院。

她有点说不清的伤感,就像一直温暖的保护罩要被突然撤走,可人家毕竟是医院的工作人员,不能只保护她一个,还要保护其他人,她安慰自己,在他即将离开病房的时候出声喊住他,说想跟他拍一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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