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高中之后,校服成了每日必穿,不像小学和初中,只有在周一升旗的时候才穿。永中给每个年级设计的校服颜色不一样,使学生们一眼能被认出是哪个年级的。梁心芽这一届的校服是蓝白交织的颜色,高二是黄白相见,颜色很好看,高三是红色与白色的组合。江涵每次在学校里看见穿高三校服的人,会下意识心里一晃,脑子里飞速闪出欧阳的名字和样子,然后是一大段时间的恍惚,她不知道青春究竟是什么颜色的,看着穿着三种不同颜色组合校服的学生穿行在校园的角落里,她觉得,哪一种颜色都有。像她刚开始的高中生活,五彩斑斓,也穿插着暗影,填满了每一天的画板。
第16章 深秋读书堂(2)
如果这世上真有克星存在的话,物理就是梁心芽的克星,是她求学路上难以摆平的障碍。月考和期中考的成绩嚣张地显示出梁心芽在这科上是偏科的,她清楚记得发卷子的时候,物理课代表苏炑把她那张试卷正反都扫了一眼,才交到她手上,她恨不得身前有个地缝儿,好让自己钻进去,昔日的小毛孩儿如今看着她不忍直视的分数和惨不忍睹的试卷,她的脸面早已被踩在了脚下。差一点及格的50多分的鲜红分数仿佛在刺着她的心,梁心芽认命了,在苏炑面前丢脸就丢脸吧,反正大家是从小一起在学习这条革命道路上走过来的,各自的老底心里都明了,可是老天非要让她丢更大的人。物理老师在讲解试卷时,讲到一道选择题时一时兴起,要抽个学生给大家讲一讲,拿起成绩单一看,一眼挑中了偏科的梁心芽。
梁心芽还没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仿佛海上航行的船只船身突然破了个大洞一样,海水喷涌而进,整个人陷入了无尽的绝望。她知道那道题不难,可她不会。她沉默的每一秒钟,船里的水位上升一个刻度,终于时间不能再拖,船也彻底覆没,沉向深不见底的海底。
老天没有帮她,上帝没有帮她,她认命。
“这道题…,我不太清楚。”梁心芽把头压得低低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试卷,却没有聚焦,她大脑已经一片空白,像泛着白雾的江面,朦胧迷蒙,思绪也不知停在了哪里,她不敢往别的方向看任何一眼。
“这道题应该不难啊,我们也不浪费时间了,苏炑,你站起来给大家讲一下这道题。”梁心芽不敢抬头看物理老师的脸,她通过听,先是察觉到了老师对自己的失望,然后是对苏炑的笃定的信任。她的课代表,不会浪费时间的,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苏炑条理清晰,稳抓重点,深刻全面分析了这道题以及一类题的特点和解法,让原本做对的人都有了举一反三的收获和领悟,物理老师让他坐下的时候,眼角带着飞扬跋扈的笑意,甚是满意。
梁心芽其实没有听进去多少,她处在崩溃和绝望的情绪中浮浮沉沉,直到苏炑坐下还没缓过神来,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把她的试卷照得发光,上面的黑字变得格外刺眼,让她不由想闭上眼睛。阳光映在脸上,暖洋洋的,梁心芽却觉得烧的慌,想躲而无处逃脱,只能一分一秒地挨到下课铃声响起。
下学回到家,赶上妈妈下班,苏炑骑车从门前经过,和徐小丽问了声好,被拦下了。
“苏炑啊,你爸是物理老师,你物理应该挺好的吧,你和小芽是一个班的,平时多教教她呗,两次考试她都偏科,我琢磨着是不是学习方法错了,你把你考高分的经验有空传授给她,别看你年纪比她们小两岁,阿姨觉得你这个孩子可聪明了。”徐小丽好不容易碰上苏炑,情真意切地劝说和求助。
“妈,你别啰嗦了,我快饿死了。”梁心芽没想到尴尬的事儿一件接一件发生,她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苏炑,也不想听到物理两个字。苏炑见证了她最弱的一根软肋被数次提起,而那却恰恰是他的强项。
梁心芽转身走进了家门,徐小丽一边数落着她不求上进一边露出笑脸和苏炑道了别。
不求上进。梁心芽倒是真想这么做,这样她不会不开心,坏情绪也不会像阴霾一样久久不散。人总是有了胜负欲,有了得失心之后才有了无穷无尽的悲喜。
下午轮到梁心芽组值日,她负责擦黑板,虽然她并不矮,奈何老师写字的地方实在太高,她费力踮起脚还没有够到最上面的那行字,她稍微后退,打算跳起来擦,正在这时,身旁的视线被挡,一个身影猝不及防映入她的眼帘,带着扑面而来的少年气息。
苏炑拿起讲台上另一块黑板擦,轻而易举地够到了黑板最上方的那行字,轻缓而有力地将它擦拭干净,只剩白白的粉笔灰掉落在空气里,转瞬不知消散去了哪里。梁心芽转过头看身边的少年,他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纤瘦却不单薄,侧脸的线条流畅清晰,带着优美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干净且带着蓬勃的生气,梁心芽突然觉得十分陌生。那瞬间,时间似乎忽地被凝固住,停滞不前,像马路上疾行的汽车突然一个紧急刹车,立在那里,只留下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让她整个人开始恍惚。记忆逆流而行,奔向往昔,脑海里是一张一张跳跃的剪影,拨开记忆的浓雾,熟悉的风景浮现出来,那时的苏炑还是一个小小的,几乎从不说话的男孩子,他个子最矮,也总是扎在人群里,待人冷淡疏离,身上冒着少得可怜的人间烟火气,长着一双黑亮有神的眼睛和很明显的单眼皮。而如今,男孩儿长开了,眼尾甚至拉出了很浅的双眼皮,整个人清秀了不少,脸部也显出了立体的轮廓,她不再能拍拍他的脑袋或者平视他,而需要抬头去看他,才能看清他日渐帅气的眉眼。
“谢谢。”梁心芽的声音很小,小到她觉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到,无意识中她的表情和反应客气而疏远。
“没事儿。”苏炑的语气平稳,仿佛丝毫没有波动的一潭湖水,湖面映着白晃晃的阳光。
梁心芽看着他放下黑板擦,眼神并没有朝这边扫过来,而是径直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她远远看着他微微凸起的喉结,耳边仿佛冒着咕咚咕咚的声音。
苏炑,和她之前映像里的那个小男孩儿,中间似乎隔了一条她触手可及的时光的河,她伸手能摸到这些漫长而清晰的年月,但它们却不知不觉地把苏炑从一个小男孩变成一个大小伙子,沉淀出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熟和淡漠。她不再能轻易地对他指手画脚,让他跟在身后,他仿佛已经不像小时候,需要她偶尔的庇佑,时间像潮水一般覆上他们年华的沙滩,浸入,消退,他,已经脱离出她的身后,很久很久了。
梁心芽的目光在苏炑身上锁了很久,阳光似乎一下子变得强硬,透过窗户在人脸上留下灼热的烫感,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下午课间时间,梁心芽抓着脑袋对着一道摩擦力和弹力做功的题苦苦思索了快二十分钟。面对一道难题,她总要经历这样的阶段,从开始的雄心勃勃到后来的慌乱烦躁到最后的绝望难过,她垂死挣扎,笔尖在纸上胡乱地画着一道又一道不规则线条,突然,她被低沉轻松的声音打断。
“把笔给我,我给你讲。”
很熟悉,但也很陌生的嗓音,带着清清凉凉的味道。
梁心芽刚松开手里的笔,苏炑便拿了起来,身子半倚靠在她的课桌上,站得很随意,他翻开一张草稿纸,低下头来用笔画模型,做受力分析。
苏炑讲得很慢,他不知道梁心芽对基础知识究竟掌握到了一个什么程度,便面面俱到,从头讲到尾,时不时撇开书本,去扫一眼梁心芽的表情,看她的反应,如果她眉头轻轻皱起,他便再阐述一遍,如果她一脸轻松,他便进行下一步,他从不问她“这里懂了吗?”“这儿应该会吧?”而是通过捕捉她脸上细微而复杂的变化来进行自己的讲解,用了七分钟,梁心芽终于把那道题踩在了脚下,翻身想把歌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