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梦令(15)
伊湘琦一顿,忽尔十万火急的说:“不跟你扯了,我先回家睡觉了。”
姨婆却识破她的想法,喊住了转身便跑的某人。
“伊湘琦,你是不是连在白天睡觉,都会梦见徐书亚的爷爷?”
伊湘琦煞住了脚步,努力伪装起若无其事的表情,这才敢转身面对姨婆的拷问。
“这怎么可能!姨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梦游者只有在晚上睡觉时才会入梦。”
姨婆的眼神异常犀利,似要将她的脸盯出两个大窟窿,她背脊顿时直发凉。
“那个老人的遗愿非常强烈,你别不当回事,自己当心点,别随便答应将死之人的请求,别忘了你妈的事。”
听姨婆特别提起母亲一事,伊湘琦笑容尽失,有些逃避的别开了眼。
“不用姨婆提醒,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放心好了,我是不可能随便在梦中答应那些亡者的请求。”
“你知道就好。”姨婆依然紧盯她不放。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姨婆。”伊湘琦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
目送着伊湘琦渐去渐远的背影,姨婆却皱起了眉头。
“印堂发黑,浑身上下都是亡者的咒力气息,还敢对我撒谎,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伊湘琦一睁眼便置身于一片薰衣草花海中。
她心焦的四下张望,扯嗓大喊:“徐爷爷?徐爷爷?”
远方某处回荡着她的呼唤,却迟迟不闻梦境主人的声嗓。
她心中闹慌,脚步凌乱地踩过了连绵不绝的花海,双手拨过阻碍去路、几乎与人等高的薰衣草。
终于,她在花海尽头找着了老人。
薰衣草花海的尽头是一条紫色河流,河流的彼岸伫立着一抹瘦削人影。
她能清楚看见那道人影穿着正式西服,头戴西式黑色丝绸礼帽,手里执着一根金色狮头拐杖,就仿佛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一般盛装打扮。
“爷爷!”她朝着河的彼岸高喊。
老人缓缓转过身,对她脱帽举杖示意,干瘪且了无生气的脸颊依然挂着笑容。
“湘琦,我得走了。”老人语气愉悦地说。
“爷爷,你不能走……你走了,徐书亚怎么办?”
“我已经把书亚托付给你了,不是吗?”
“爷爷,你在胡说什么,我跟徐书亚连朋友都谈不上,你怎能把他托付给我。”
伊湘琦心慌意乱,拚命挥手,就盼老人能及时回头。
老人却戴好礼帽,冲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往彼岸的花海深处走去。
“爷爷!”她激动的尖叫。
“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起,就当我是个自私的老头子吧,书亚就拜托你了!”
彼岸传来老人含笑的慈蔼声嗓,听怔了伊湘琦。
“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没答应你啊!”她颓然地跌坐下来。
下一瞬,被晚霞染成一片瑰艳的天空,转为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空中满是被狂风打落的紫色花瓣,她仰起脸,看着天空落下了冰雹,甚至刮起了龙卷风。
她爬起身,看见远处花海中,有一列身穿中式古袍的黑色人影正朝这方而来。
她心生恐惧,头也不回的往前奔跑,而后毫不犹豫的跳入紫色河流。
她在水中睁开眼,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庞蓦然浮上眼前,她害怕得张嘴大叫,却吞下了满腹的冰水。
她闭紧双眼,挥舞双手,不断挣扎——
“啊!”伊湘琦猛然苏醒,挥动着双手折腰坐起。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她心有余悸的喘息,她虚脱似的靠在床头,觑了一眼落地窗。
阳光自大片光洁的玻璃晒入,良好的采光,使得房中一片光灿,寻不着任何一块阴影处。
已经记不清楚,她过了多久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只晓得,除非在日光充足的地方,否则她一概无法入睡,也唯有在白日入眠,才能安然无梦。
但,这个定律竟然被徐书亚的爷爷打破了。
她竟然能在白天里连结上徐爷爷的梦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只是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竟然当真能与徐爷爷联系上。
她起身下床,步入浴室洗了把脸。
镜中的小脸,湿漉漉的,浏海尚淌着水珠,面色略显苍白,唇色亦不大好看。
她来到客厅,执起遥控器,打开七十二寸的液晶荧幕,转至财经新闻台。
荧幕上的跑马灯显示:亚懋集团总裁徐福安今日中午于长懋医院辞世……
伊湘琦跌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直至新闻台主播开始报导亚懋集团的争产风波,钜细靡遗的介绍起徐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以及徐家人的爱恨情仇等等,她方恍然回过神。
她抓起散落在沙发上的提包,找着手机与徐书亚的名片,迟疑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转入语音信箱。如此重复了几次,伊湘琦才放下手机。
“徐爷爷,你怎能把这种难题丢给我?我跟徐家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理由要趟这淌浑水?”
她小脸堆满愁绪,瞪着手机荧幕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她都该把徐福安托付的那席话,如实转告给徐书亚,至于之后的徐家会变成什么模样,一概与她无关。
对!没错!只要转达徐爷爷想说的话,其余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伊湘琦一把抓起提包与电子门锁卡,离开了位在大直的家,搭上往长懋医院的计程车。
医院外停满了电视台采访车,到处可见记者走动,伊湘琦一进入医院大厅,便见医护人员疲于应付不断试图闯关的记者。
她顺利地搭上电梯,却在准备进入VIP楼层时被拦下。
“小姐,这是VIP楼层,只有徐姓家属可以进入。”警卫阻拦她继续前进。
“我是来帮忙传话的,拜托你帮我跟徐书亚先生说一声。”
“徐总裁过世了,目前徐家人与殡葬业者正在里头开会,恐怕没办法帮你转达。”警卫直接让她碰了个软钉子。
伊湘琦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后方擅闯的记者一把挤开,现场霎时闹哄哄,场面陷入混乱。
伊湘琦呆立在一旁,看着凌乱的局势,忽然心生彷徨。
她一点也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务事,偏偏对方还是家大业大的徐家。
“够了!全部都给我出去!”
蓦然一声沉重且沙哑的巨吼,当场镇住了混乱场面。
众人循声望去,徐书亚一身黑色西服,手臂上别着一截白纱,神色饱含愤怒的瞪着所有人。
那些意图闯入取照的狗仔记者,似乎也被他慑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不敢再添乱,甚至主动离开。
闲杂人等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伊湘琦一人杵立在原地。
徐书亚终于察觉她的存在。
当他沉郁的目光与她相对,她心口一窒,有些说不清的异样情绪,在心底悄悄发酵。
正当警卫欲上前驱赶伊湘琦时,徐书亚及时出了声:“她是我的朋友。”
就是这句“她是我的朋友”,宛若一个奇特的魔咒,将伊湘琦来时做下与徐家撇清关系的那份决心,彻底敲碎。
她心情复杂的朝徐书亚走去,心底仍有一小部分在迟疑。
“你怎么会来这里?”徐书亚没有心情与她寒暄,劈头便问。
“对不起……你一定很不好受。”她声嗓软软地说。
徐书亚望着她,好片刻不语,那双深邃的棕色眼曈,里头充盈着压抑的悲伤,以及无解的愤怒。
直至他做了个深呼吸,将沉重情绪缓了缓,这才重新对她启嗓:“爷爷年纪大了,还是没能撑过去。”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不晓得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她小小声地央求起来。
他却皱紧了眉头,表情冷硬的予以拒绝:“我正着手处理我爷爷的后事,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件事,以后找时间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