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永无回音
作者:生灭思归
文案:
当战争来临,爱能超越生死,却无法跨越道德与历史的鸿沟。
最后的一点念想失去寄托后,我所守望的一切将永不再有回音。
本文同步发表于古榕树下文学网站。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莱姆斯,凯瑟琳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二战背景的爱情悲剧。
==================
☆、第 1 章
讣告被送到莱姆斯·莫罗手中时,正是四月份一个下雨的清晨。整个伦敦尚未从黎明的寂静中完全醒来,阴翳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色彩。当莱姆斯从他那所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公寓中走出时,几乎就像走入了一个陌生的迷雾之城,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紫丁香和潮湿的青草味让他想起这是一个春天。老人独自一人撑着黑伞,在湿冷的雨天艰难行走,手中捏着那个镶着黑边的信封,街道尽头传来威斯敏斯特教堂遥远的钟声。
他回忆着讣告上那几行简短的文字,格式化的措辞不带一丝感情,明明白白地写着凯瑟琳·布莱克的死讯,来自戈德里克山谷的教会。就像轰轰烈烈燃烧着的火把最终熬到了尽头,只能以悲凉的余烬和这个世界作别。
莱姆斯站住了。他不得不在长时间的行走后停下来歇息一阵,战争并未对他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却留下了如许隐痛在每一个阴雨的日子里折磨着他。以伦敦的气候,大家都认为他活不了多久,然而当昔日的老友与敌人都相继逝世之后,莱姆斯·莫罗却仍然活着,时间似乎遗忘了这个沉默的男人,任他如枯而不灭的荒草在这漫长的孤独岁月中注视世界的变迁。
只是今天,当他捏着讣告步履蹒跚地走出隐居的公寓时,清清楚楚地感到了衰老的降临,半个多世纪的守望就此落了空,再也寻不到安身之所。他必须走了。这个念头从他接到信封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他必须离开伦敦,前往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与过往告别。
莱姆斯走到了目的地,喘着粗气抬头望了望牌子上的字样,将黑伞夹在腋下,慢慢地推开了售票处的大门。时间还很早,没有多少人,他得以毫无阻碍的来到窗口前,艰涩地开了口:“我要一张车票,去埃克塞特。”
售票员抬头看了看他:“什么时间,先生?”
“越快越好——”
莱姆斯停顿片刻,改口道:“今天下午。”
他得到了一张六点半的票,因此不再迟疑,立即动身返回公寓收拾他的行李——有什么可收拾的呢?莱姆斯用伞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回去,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任由伦敦的细雨打湿他灰白的头发。
也许是青年时代他们共同创作的诗篇,从未寄出的信件,唯一的珍贵合影,或者被夹在书页里得以在数次搬迁中保存下来的紫丁香。五十年散失后的今天,他忽然发现在那段被战火摧残得所剩无几的爱情里,他所保留的东西少得可怜。
莱姆斯推开公寓的门,对于一个退休的教授来说,这空荡荡的寓所实在过于朴素,家具少得可怜,偌大的空间都留给了寂静,半个世纪以来冗长而孤独的记忆隐没在每个角落的尘埃里,经年累月地侵入他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到时光的沉重。
莱姆斯打开了久不曾启的衣箱,在最底下找出一件带着樟脑味的黑色呢子大衣,是最老的那种款式,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绅士才会偶尔欣赏它的年代感。他把它铺在湿毛巾上,仔细地拍打下了并不存在的灰尘,熨得平整笔挺,态度郑重得仿佛是在完成某种仪式。随后,他拉开床头的抽屉,将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床上。
信。全都是信。
有新放进去的雪白信纸,背面隐隐透出一行行字母的痕迹;有贴着各式各样邮票的泛黄的信封;还有各地的名胜风景明信片……最早的信件是五十年前的,尽管保存良好,却仍旧没能逃脱岁月的侵蚀。他一封一封地翻拣着那些信件,回顾写下它们的日子和心情,直到看见有一张信纸上,他年少时的字迹写道:“我希望在我从战场上归来的时刻能看见你天使般的面容,我将挽着你的手回到家乡。到那时,再也没有一段命运会让我们彼此分离。”
莱姆斯有些手忙脚乱地将信纸重新叠好,放回信封,用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随后用干净的丝带小心地将那些信按年头捆好。下面还有一张合影。莱姆斯轻轻吹了吹泛黄的纸面,久久凝视着这张古旧的照片。五十年前的莱姆斯与凯瑟琳并肩站在学校的长廊外,脚下光影斑驳,照片的左上角,一株紫丁香满树繁花。那时他们还是如此的年轻,光洁的额头没有一丝皱纹,眼中笑意盎然,未染风霜,浑身都是青春的气息。
他怔了片刻,翻过照片的背面,干枯的紫丁香平整地贴在中央。
“凯瑟琳……”
他不敢抚摸干枯的花朵,只能徒劳地摩挲着诗集的封面,连同那些数不清的信件一块儿放入手提箱中。
床上还有一双色羊皮手套。莱姆斯记得那是一九三五年的冬天,一个星光漫天的夜晚,从学校旁林立的店铺中穿行而出后,凯瑟琳拉着莱姆斯来到街道尽头的斜坡,积雪早已被人踩实,她登了上去,回过头朝莱姆斯挥挥手,随即大笑着从长长的雪坡上滑下。莱姆斯记得她的右手手套不慎被道旁灌木挂住,到停在坡底时早已不见踪影,结果凯瑟琳懒得再顺着上坡爬回去,只是耸耸肩,把另一只也脱下来扔进灌木丛,空着一只手拉上他直接去了山坡下的小酒吧。他们在壁炉旁坐下,一边啜饮着黄油啤酒,一边把手伸到壁炉附近烤火,莱姆斯凝望着冬日的玻璃窗上倒映出的影子一时忘记言语,紧接着于少女洒脱的笑声中脸红。
她大概已忘记了一切,是莱姆斯后来回到那个地方找到了它们,一直保存到现在。
他一言不发地将手套也装进了手提箱。在所有的旧物上,莱姆斯特地铺了一层硬壳纸,然后才潦草地收拾起自己简单的行装。当他最终拉上箱子的拉链时,它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望了望墙上的挂钟,是三点了,于是他对着穿衣镜神色庄严地扣上了从衣摆到领口的十二颗扣子,用梳子将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戴上了出行时的帽子,拎起手提箱走向门口。临行前他转身环顾,就像不是出远门而是要回家去一样,向这个他居住了五十年的异乡轻轻地道别,随即将黑伞夹在腋下,彻底地锁上了伦敦公寓的门。
☆、第 2 章
莱姆斯在车厢中落座时,苍茫的暮色正逐渐占领这座城市,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合目而睡,头微微耷拉到一边,老式黑呢大衣使他显得有种庄重的气度。火车开动,继而加速,直至驶出伦敦,他都未曾睁眼,只是紧紧抱着手提箱,仿佛拥抱着他孤独的一生中唯一的伴侣。
耳边的声音渐渐模糊,偶尔有几声谈笑飘来,莱姆斯苍白的唇角弯出微微的弧度,似乎陷入某个甜蜜的迷梦。火车轰隆隆驶过黄昏,仿佛将过往数十年的岁月也抛到了身后,这一切多像他刚刚从满目疮痍的法国来到埃克塞特的时候,孤身一人,只是那时还有凯瑟琳在等待着他,或者说,等待他的凯瑟琳还活在这个世上。
一九三四年的埃克塞特已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影中逐渐复苏,战后出生的孩子们因此能够享受十几年的和平,尽管如此,那些在十九世纪的黄金年代里才能见到的无忧无虑的笑脸依旧被层层阴云掩埋。那时莱姆斯·莫罗与凯瑟琳·布莱克都是十四岁,刚刚从不同的地方转来此处,紫丁香正从死去的泥土中生长。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莱姆斯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诗集匆匆穿过长廊,抬眼发现凯瑟琳坐在树上,自然垂落的双腿在微风中轻晃,唇角隐匿着高傲的微微笑意,海浪般的黑发散落在四月黄昏。无人知晓他们的友谊从何处生发,也许是凯瑟琳明亮双眸中自由的火光驱散这个了异乡人心中的阴霾,也许是莱姆斯苍白忧郁的脸庞上闪现的一抹温柔抚慰了从纳粹家庭中出逃的少女。毋庸置疑的是,这紧密的联系从他们第一次在那个灰蒙蒙的春天见到彼此开始,一直延续了整个学生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