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58)
深色的长衫,盘扣铰着金丝,衣衫下摆大片大片深朱浅红的海棠花,云霞般托举着他,男人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做工精致复古的宫灯垂坠着流苏,烛火是矇昧昏暗的奇异浅蓝,犹如鬼火,照亮了那张无欲无求的仙人面庞。
这场景极富冲击力,四周如果再配上烟雾就是地道的电影大片,出场的必然是实力强悍又神秘无比的角色,一般这种角色不是担任主角的引路人就是与主角相爱相杀的反派。
乔昼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不用说,现实里不可能有长成这样的人,必然又是bug无误。
他走出那片林子后就将这一幕抛诸脑后,直到五年后的今天,一模一样的场景再现在他面前。
提着一盏流苏宫灯的仙尊站在屋檐下,灯笼里燃着蓝色冷火,男人穿着深色的长衫,衣摆上铺满云霞万千,听见手杖的动静后,他侧脸,一双凤眼静静地望过来。
好似一幅质地古拙的油画,背景是旧巷低檐,盛满水的青色水缸矮墩墩地摆在木门边,侧脸回望的男人静谧冷清,仿佛在述说一个漫长神秘的故事。
乔昼只出神了很短的时间,就迅速反应过来,唇角弯起一个疏离不失礼貌的笑容,用文森特惯常的柔软口吻打招呼:“夜安,是兰先生吗?”
兰因静静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他比文森特要高一小截,视线轻轻垂落,望着乔昼的眼睛,像是出神,又像是无声的问询。
“我是孩子父亲的主治医师,他下午从你这里离开后就因悲痛过度昏厥了,但嘱托我无论如何要来兰先生这里问清前因后果,我受人所托,只能冒昧来找兰先生,还请兰先生不要嫌弃我累赘。”
乔昼朝兰因微笑,将经过推敲的词句说出,不意外地看见兰因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不在乎这些事的人。
谁知兰因停了几秒,没有问更多自己客户的事,反而将视线落在乔昼身上,专注得有些过分:“你学医?”
乔昼披着文森特的皮,撒起谎来理直气壮眼睛都不眨一下:“外科医学,用你们华夏人的话说,就是在人身上动刀子的。”
兰因望着他,又是久久的没说话,好半天才轻声说:“我也是。”
他的语气里有种细微的喜悦。
乔昼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兰因干嘛老看着他?文森特这张脸的确好看,但也不至于看这么久吧?
“走吧,”兰因没有让他多想,抬起手中的灯笼,朝乔昼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是个邀请的姿势,“路不太好走,我牵着你。”
比起白天对着宋老爷时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僵硬,他现在的语气堪称是和蔼可亲了。
乔昼看看那只手,又看看兰因,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拒绝,脸上还要笑吟吟:“兰先生请带路吧,我好歹是个大男人,不会摔倒的。”
兰因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眼尾微微下垂,仿佛有些失望,但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宫灯奇异的蓝色烛光照在青石板路上,兰因耐心地站在那里等着乔昼走到自己身边来,即使乔昼走的比常人慢很多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见乔昼将视线落在自己手里的宫灯上,兰因解释:“兰家祖传问阴灯,照黄泉路,避行幽鬼。”
乔昼眼神复杂地瞅了他一眼。
他这回确定了,兰因绝对是哪里不太对劲吧,白天又是关门又是点蜡烛招魂,说干就干,根本没有要和宋老爷解释的意思,怎么换了文森特来就是这个待遇?
这位长着张高岭之花仙尊脸的入殓师,还是个颜控不成?
兰因等他走到自己身旁,抬起一只手,细细的雪白粉末从他的指缝间洒落,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卷起泛着奇异虹光的粉末,像是有意识般吹向了巷子尽头那堵墙。
“问阴师兰因,叩请八方鬼神……”
他声音低低地念着听不清的语句,从袖中扯出纸钱随手一抛,那阵风骤然变大,将这些抛出去的纸钱一张不落地卷起,轰然撞向生满了青苔的墙壁。
下一秒,前方雾气涌动,脚下升起了冷冷的风,从背后往前吹拂,面前那堵墙如同湖面泛起了涟漪波光,乍虚乍实,错帧了似的一下出现一下消失。
乔昼的眉头高高挑起,按着手杖的手握紧了,神情里闪过一丝错愕:“这、这是怎么回事?”
兰因提起灯笼往前一递,冷蓝的烛光照耀之处,乍虚乍实的场景一下子固定下来,那堵墙壁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窄窄的黄土路,和乡间田野里最常见的那种土路一样,黄泥结实,只容得下一人余裕地行走,前方青灰色的雾气弥漫,黄土路蜿蜒消失在雾气里,能看见似乎有人影憧憧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