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382)
纨绔是被奶奶用拐杖打出赵家大门接下这面浸透了父兄血液的沉重军旗的。
“既是我赵家儿郎,就要死在这面旗子下!”赵老夫人将不肯出门的孙子打出家门后,站在门口说了这句话。
纨绔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因为死去的父兄给他留下了一班忠心得力的助手,最后几年战事,他竟然跌跌撞撞多次死里逃生,硬是活着带定州军把北蛮赶回了草原。
不过对于这位前职业是纨绔子弟的赵将军……现在还是有许多人不太瞧得起他。
因为这位赵将军一反父兄先辈们身先士卒的传统,几乎不怎么带兵上阵,就算不得不临阵,也会警惕地里三层外三层用亲卫把自己保护得严严实实,平日里坐镇中军更是稀里糊涂,活像个吉祥物,让那些仰慕赵家一门忠烈的人们失望不已。
……哪成想赵家最后活下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废物呢?实在是天意弄人啊。
这样一个诸事不管只顾自己快活的人,突然点名要见谢琢?主簿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谢琢上前一步,对传令兵颔首:“我姓谢,将军要找的是否是我?”
传令兵上下打量他一番,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先过去给将军看看吧,不是再说。”
这个带点儿傻气的回答令谢琢久违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点点头,拍了拍衣袖:“那便请小兄弟前头带路吧。”
漠北的十二月冻寒彻骨,传令兵穿着厚实的冬衣大步在前,谢琢身上却没有足够保暖的衣裳,他毕竟还是一名流放的犯官,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主簿看他可怜,拣了件旧衣物给他,在这样的天气下,也只能算是聊胜于无。
谢琢将双手小心地塞进袖子里,无师自通了农民揣的标准姿势,跟着传令兵在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军营里除了巡逻的兵丁外,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大风扯着棉絮似的雪团子往下砸,不一会儿就在肩头堆积了厚厚的白雪。
两人穿过层层栅栏,终于到了军营最中心的帅帐,定州军因为人多,营盘都扎在外城,除了一些特殊建筑比如库房之类的修了房子,其他人都一半帐篷一半土屋地住着,连大将军也不能免俗,定州城内屋明瓦亮的将军府完全就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这顶帅帐稳稳当当立在整个军营中央,前头一杆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子上一个“赵”字浓墨重彩古朴威严,帐子前头竟然没有站着卫兵,好好一个定州军大营,硬是整出了一副任君来去的坦荡气质。
传令兵将谢琢引到这里,替他撩起一层帘子:“快进去吧,将军在里头等你呢。”
传令兵甚至没等谢琢完全走进去,见他踏进去了一只脚,就哧溜一下捂手跺脚地钻进了一旁一顶小了不少的帐子里,帘子起落间,炭盆的火光闪出暖色的光晕。
谢琢站在原地眨了两下眼睛,迎面被一团雪絮劈头盖脸砸了一通,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从善如流地踏进了这顶中军大帐。
帅帐里别的不说,火盆管够,暖融融犹如春日,扑面的热意一下子就让谢琢被冻坏了的手脚感到了一丝钻心的麻痒。
巨大的地形沙盘和地形图就大大咧咧地摆在大帐一角任人观看,入内第一眼能看见的就是那个蹲在火盆边上的大高个儿。
谢琢走近了两步,才发现对方并不是蹲在地上,而是坐在一条小马扎上,但是因为此人体型高大手脚修长,那只小马扎又过于小巧,一眼看去就像是悬空而蹲,因为这个蜷在火盆前的姿势过于乖巧,显得他高大的身体有点可怜巴巴的。
听见动静,这人扭过头,一张脸轮廓分明,只是一道横贯额头到脸颊的伤疤破坏了这张脸的完整性,伤疤险之又险地擦过眼睛,在这张硬挺俊朗的脸上增添了许多阴郁凶戾的冷意。
只不过他一笑起来,这种戾气就变成了另一种邪气丛生的怪异。
“谢三郎来了?吃地瓜吗?刚烤好的,京城里应该没有这种好东西吃,可甜,都是能拉丝的好瓜!”
一身肃杀黑衣,坐在小马扎上,面相凶狠阴戾的赵将军,一边在火盆里掏着地瓜,一边对谢琢露出了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才有的憨厚笑容。
谢琢从善如流地在他对面的马扎上坐下,也不问这位赵将军怎么会知道他的身份——这其实不是什么能瞒住人的秘密,一介犯官,府衙肯定已经和定州军通过气了。
黑衣的将军左手倒右手地将地瓜在手里倒腾了几个来回,掐着皮将地瓜一撅两半,在手里比较了一下,一脸肉痛不舍地将稍大一点的那一半递给了谢琢。
谢琢用袖子垫着接过了这块刚从火里拨出来的地瓜,轻声道了谢,慢悠悠地吹凉,对面的赵将军已经狼吞虎咽三两下把滚烫的地瓜塞进了嘴里,嚼都没怎么嚼就吞下了肚,甚至连皮都没有剥,末了还珍惜地舔了舔沾上了点地瓜汁的手指,一双乌黑的眼睛一转,盯住了谢琢手里那半块纹丝未动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