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362)
比浮光掠影更加的短暂。
想到这里,四皇子再次仔细打量起了面前的谢琢。
他发现他竟然有些不能将面前这个谢琢和几年前的谢饮玉重合起来了。
那时的谢饮玉,有这样沉冷、静默吗?
在这样淡淡的疑惑中,他听见谢琢说话了。
“多谢殿下为谢琢奔忙,”谢琢温和有礼地道谢,“然而琢向来行事肆意妄为,年少时候气盛,年长以后更是变本加厉,自觉天下无人能居琢左右,及至目前,养出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臭脾气,最不喜欢的就是看人眼色过活。”
“殿下说琢欲行此事,就会站上整个大夏的对立面,那么琢敢问,殿下能代表整个大夏吗?”
四皇子一愣。
“满朝文武,朱紫琳琅,是整个大夏吗?”谢琢没有停下声音,不紧不慢地问。
随着他的问话,四皇子悚然瞠目,后背上不知不觉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谢琢看出了他神色的变化,微微一笑,双手笼在袖子里,好似一只收敛了翅膀垂眸的高洁白鹤,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
“谢琢一生叛逆,却也想问问,天几高,地几厚,殿下可能解我心头疑惑?”
四皇子蹭一下站起来,脸色忽白忽青了一阵子,猛然咬住牙低声快速道:“宫中已有风声,你若执迷不悟,就算父皇也保不住你,虽然不至于判处死刑,但很可能是流放漠北终身,而等你出了京城,你的命就再难保住了!”
谢琢脸上出现了点真切的讶异,旋即变作了微笑:“谢殿下关照。”
他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说,四皇子又盯了他一会儿,感觉到了这人的心意坚如磐石,怕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愤愤地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他虽然被好心当了驴肝肺,但是奇异地并没有多么生气,可能是因为那一瞬间又像是看见了被环绕簇拥的谢饮玉,或者是某种难以理解的情绪冲击到了他。
就算是再卑劣的人,也会对好人产生敬畏的。
被独自一人留在了秀雅堂的乔昼站了一会儿,一名侍人悄无声息地走上来提醒了一声:“三郎君。”
这是在提醒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去,他还是个被囚禁的“犯人”呢。
侍人面貌平平无奇,带着种呆板木讷的朴实感,他领着乔昼再回廊上七转八转,很快转到了没人的地方。
乔昼跟在他后面,眉头轻轻提了起来,这路线跟他来的时候可不一样,眼见周围人迹荒芜,这人难道是谁派来的杀手,忍不住要先下手为强了?
没等他继续琢磨下去,带路的侍人忽然停了下来,停顿半晌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双膝触地,双手趴伏,额头深叩,是标准的五体投地跪姿。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一点的乔昼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不过也松开了袖子里尖锐的竹刀。
“你这是做什么?”
侍人趴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说话,乔昼垂着眼眸思考了一会儿,以他目前的处境,唯一一件能帮到别人的事情似乎只有——
“和六年战役有关?”
听见这个词,侍人的脊背猛然一抖,他开始疯狂地、用力地磕头,头颅砸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回响。
“求三郎君修史!求三郎君修史!求三郎君修史!”
他一边磕头,一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乔昼忽然觉得有意思极了。
“你刚才也在秀雅堂,你听见了四皇子的话,如果我继续修史,很可能会因此而死。”
侍人停下了磕头的动作,抬起一张木讷的脸,青紫的额头上伤痕累累,干枯的眼底泛起了一点水花:“我……我听见了。”
他的声音比蚊蝇更加细弱。
他听见了四皇子的话,开始害怕起三郎君真的会因此而退缩,于是出此下策,前来恳求三郎君。
“我的弟弟……就死在定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们说定州军投降了,害得定州被屠戮一空,定州军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是、但是我不相信……我弟弟不可能投降的……”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嘴唇颤抖,眼神呆滞:“没有人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史书也不肯写,可是我弟弟应该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他怎么就变成卖国贼了呢?”
他在自己的思绪里呆了一会儿,猛然弯腰,又开始以更快的速度磕头:“求三郎君修史!求三郎君修史!求三郎君修史!”
一滴滴深色的泪水打在地板上,他在恳求一个无辜的人为此付出自己的性命,这个要求很无理,但他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不知磕了多少下,他看见三郎君的衣角越过他,同时落在他耳边的还有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