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降维(279)
伊万克制不住地开始幻想自己发家致富左拥右抱的快乐生活。
“你说他是你救的?你也讨厌他?”伊万还保留着一点理智。
理查面不改色地扯谎:“对啊,我救他,想让他照顾我,但是你看,他病怏怏的,还发烧了,可能很快就要死了,我跟着他根本活不下去,只要你能给我面包和炉子,我就跟你走。”
佩特罗沙的咳嗽声停止了,伊万看了看他,这个崽子像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畏畏缩缩地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金棕色的头发遮住了眼睛,浑身上下瘦的皮包骨头,一看就是个短命鬼。
要不是他身上尚且干净,还有价值不菲的衣服,伊万也认不出他的贵族身份,不过自从革命开始,各地沦陷的贵族都好不到哪里去,没死的倒霉蛋们被套上辔头赶到了田地里干活,女性则被圈禁在庄园里,
少爷们成了奴仆,凄惨成这样的多了去了。
伊万打定了主意,暂时留住这个小崽子也不是不行:“如果你能做到你说的,那我就不卖掉你,你以后就做我的奴隶吧。”
因为这件事情的打岔,他没有再让他们给他脱靴子,自己随意挣了两下,把靴子甩在地上,肥壮的身体往床上一倒,也不在意那张油腻腻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毯子,就着暖融融的壁炉,不消片刻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噜。
在他心里,这两个贵族崽子一个大腿还没他胳膊粗,一个病得快死了,还没雪地上的麋鹿危险,根本不值得他用心防备,他也不怕他们跑了,外头暴风雪又开始刮,但凡要命的人都不会抛下这个避难所跑出去。
在他睡着后,理查低头看了佩特罗沙一眼,对方舒舒服服地窝在他怀里,一点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这套话是谁教你说的?”佩特罗沙笃定了理查自己想不出这种说辞,这个小孩表现出来的行为虽然是利益导向的,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绝对理智冷酷的份儿上。
话问出口前,佩特罗沙心里已经有了结论。
“哥哥教我的,他教了我好几种不同的说法,碰上合适的情况用出来就好了。”理查的回答不出他所料。
一个能把规则和人心玩到极致的人,佩特罗沙心想,如果去冬宫就职的话,说不定能把沙皇也变成自己的傀儡。
“那你现在要怎么做呢,跟他走?”佩特罗沙轻声问,蓝灰色的眼睛里出现了细微的期待,他的瞳色十分漂亮,那种边缘淡蓝的灰色有着金属的质感,又不是彻底的清澈,这种颜色本来就很容易显得脏兮兮的,边缘微蓝后更添阴郁,会让人想起笼着潮湿雾气的城市,里面寄居着啃食腐肉的乌鸦和无数阴暗故事,在让人恐惧的同时也让人沉迷。
多情的诗人应该会不吝笔墨为他的双眼奉上冗长华丽的诗篇。
“哥哥告诉我,最好不要在别人给你的选项里做选择,因为不管什么选项,无论怎么选择,结果一定都是对对方有利的。”理查答非所问。
“佩佳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我们可是彻头彻尾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弱者。”
“你的哥哥把你教育得很好,但是他没有教过你怎么去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弱者吗?理查?”佩特罗沙低声笑起来,他耳语般道,“主牧养他的子民,主之下的人都是祂一视同仁的弱者,而人类又在后天区分出了强弱,以更强的牧养更弱的,而使人们都得以生存。”
“从本质上讲,其实是旷野里茫然的羊羔们,向着牧羊人奉上了自己的自由,从此只要跟随旗帜,就能获得足够的面包,之后牧羊人又发明了皮鞭、选出了领头羊等等,通过产生权利和阶级,于是一个具有基本雏形的社会就出现了。”
“这样的制度本身是为了让所有茫然的羔羊都得到一致的幸福,但是现在出现了一点小问题,有人将那些可贵又廉价的自由分发给了所有的羔羊,妄图让它们去寻求自己的道路,于是混乱就产生了。”
佩特罗沙的语速很快,温柔的弹舌缠绵悱恻,他在念诵天父的文字时神态安详,全然是一个愿意为之赴死的殉道者模样。
“我们现在遇到的就是这样一只获得了自由的羔羊,它掌握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力量,那些之前压在它头上的领头羊和牧羊人都不见了,于是它以为自己是无敌的,整个草场都归它所有,它的思想和身体异常的自由,它可以对着所有人露出牙齿挥舞拳头——”
“理查,你告诉我,你认为这只愚蠢的羔羊是能够驾驭我们的强者吗?它思考得到的内容是正确的吗?这混乱是应当的吗?”
说出这句话时,他悄无声息地从理查怀里站起来,仿若闲庭信步般走到沉睡的伊万身旁,弯下腰打量什么新奇东西似的打量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