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长篇版)(30)
两人到了医院北边专门为特殊病人建造的病房,到了二楼,推开门,跟外面的昏黄相比,里面是一片刺眼的雪亮,宽敞的房间里挤满了人。
人很多,老人小孩、女人、男人都有,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在彼此交头接耳,但是偌大的空间这许多人,却完全听不到有人在大声说话的声音。所有人的眼神、低语汇集成了一种细小而确实的存在,在狭窄的空间中流淌着,形成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凤凰也感觉到了,她拧起眉毛,靠近聂蓝,一双手下意识地攀附上了他的手臂。
聂蓝拍拍她的肩膀,无声的告诉她不用担心,而听到门开的声音,聚集在病房外大厅里的人们一起转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他们身上,那些视线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都同样的冰冷而没有感情。
真是可以让人的血液都冻僵的可怕家族啊……聂蓝把大衣脱到手里,这么超然的想着。站在凤凰身后,他看着一个和凤凰有些神似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站在凤凰面前,以一种奇妙的眼神打量她,而在那男人的视线之下,凤凰挺直了脊背。
“你也知道回来?”男人问道,态度和语气都相当的冷漠。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不然你以为我想来?”她的声音冰冷,丝毫不会比男人的语气更好。
“可不是我想让你来,而是父亲想让你来。”
“不用您多说,我自然也知道。大哥——”刻意把自己和男人的亲属关系咬在嘴唇里,凤凰妩媚地笑着,走上前去,在她那十足惊人的魄力之下,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闪开一条通向病房门口的道路。
“你后面那个男人是谁?”男人低吼道:“不是凤家的人不能进去!”
听到这样的说法,她脚跟一凝,凤凰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美丽而带着绝大压迫的眼睛凝视向了自己的大哥,“哦?那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岂不是根本就不该进去了?毕竟,我可也不是凤家的人哪,被赶出去的那天起,我可就没认为自己是凤家的人过。”说完,她看看哑口无言的男人,妩媚的用涂抹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掩住了嘴唇,然后轻笑,“至于我身后这个男人啊,他是我未来的丈夫,自然是我家的人,我想做什么要做什么他自然都有权力知道,至于他算不算是凤家的人呢,这就要看哥哥你是怎么判断的了。最后说一句,哥哥,不用担心我和你抢遗产,当然了,前提是里面的老头子留得下遗产的话。”说完,她也不去看那气得脸色发红的男人,径自推开门进去了。
病房的门是由质量相当上乘的木头做成的,在开合的时候毫不费力,就连轻轻滑上也毫无声音。
就在无声无息之间,一扇门一堵墙就分隔开了外面和里面两个世界。
门外的世界安静而充满了一种负面的张力,里面的世界则是死灰一般的沉静。
☆、尾声
题记:“……不可能了。”她断然否定,“楚歌,我承认我被你伤害过,伤害得非常深,深到我甚至连和你相似的人都非常讨厌的程度。但是,我们之间确实不可能了。”这么说着,她握紧聂蓝的手,向他晃了晃,“因为,我有了聂蓝。他不会离开我,他需要我,我需要他,就这么简单。”
尾声
病房里非常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病人在氧气罩之下微弱的呼吸以及点滴进入静脉的声音,就在这安静里,搭配上和病床一线之隔的那些维持生命的仪器,那种死亡的感觉立刻侵袭了过来,凤凰下意识退后,却退到了聂蓝的怀抱里。
她在聂蓝怀里站直了身体,看着被白色包裹着的虚弱老人。凤凰没有上前,她只是站在原处,凝视着床上正看她,流露出渴望神色的老人。
那就是她十年不见的父亲吧?当年那么强大的老人,如今却是风中之烛。
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她的心里窜升起来,看着父亲现在的样子,那又惶恐又解气但是却又莫名哀伤的心情堆积起来,掩盖了那积累了十年的愤怒和痛苦。
她很惶恐,惶恐地拉住聂蓝的袖子,而聂蓝则把手覆盖在了她的手掌上。
他温柔的鼓励她,“去吧,他想见你呢……”
看了他一眼,凤凰走到了凤家的大族长——也就是她的父亲面前,她看着父亲似乎想要拉住她的干瘦手腕,咬着嘴唇避开了。
看着他骷髅似的消瘦容颜,凤凰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恨你——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恨你!”是的,她恨他,恨他的残忍和霸道,恨他就这么夺走了她心爱弟弟一生幸福的可能。
她知道,对这个老人,她有憎恨的权力!
听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么说。老人干瘦而满是皱纹的脸上出现了极其惊讶和痛苦的表情,他看着她,细瘦的手指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伸向她,却在挣扎了几下之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看着自己女儿凝视他时的一脸淡然,干瘪的喉头咕噜咕噜地发出浑浊的声音,而看着这样的父亲,凤凰下意识地退后——
她说不上现在心里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只知道,看着眼前的老人,自己心里十多年的憎恨,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
当年把她和弟弟赶出家门的父亲是那么的不可一世,而如今,站着的人却是她……
这么想着,她笑了,即使自己不想笑也强迫着自己微笑,再也不看父亲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推开聂蓝,她大踏步的走了出去,昂首走过外面那些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们,也不理会大哥的叫声,她只是以自己最快的速度,离开病房。
什么都不必知道,什么都不必理会,尽快地离开这里,这样,才能不让眼睛里的泪水流下来——
不一会就走到了还在飘着雪花的庭院里,根本就没有看路的凤凰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在地面上,聂蓝手疾眼快,一把把她捞了起来,扶起她之后,聂蓝没有松开握住她的手,他只是用力把她拉到自己面前,看着她。
凤凰也同样看着他,丝毫不示弱。
天上的雪花还在飞扬着,片片菲薄的六角形物体在飘落的过程中被路灯湮染成昏黄的颜色,仿佛是黄昏的天空被一片一片的剥落碎裂。
其中有几片落到了凤凰的额头上,聂蓝伸手,替她拂去脸上的发丝,手指流连在她带着不正常绯红色容颜上。
“凤凰……”他叫她的名字,非常的正式。
凤凰没有说话,只是用黑得像是星子似的眼睛凝视他。
“我爱你。”他看着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她回答的淡然。
“所以,凤凰,我现在说的话,完全没有我的私心,而是为你在着想。所以,即使你决定不听我的劝告,也要仔细的把我的话听进去,好吗?”
双手按在她肩膀上,聂蓝柔和但是严肃地说道,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用力而带着温柔的热度,他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深深看到她眼睛深处。
她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他。但是只有她知道,她藏在袖子下的手已经几乎掐破手掌。
“凤凰,你记得那天我告诉你我以前的事情的时候,你对我说过什么吧?”他凝视着她,深黑色的眼睛反映着雪光。
“……”她依旧沉默着点头。
“凤凰,‘……但是,你还是很爱你的父亲吧?’,这是你当初对我说的话,现在,我把这句话说给你听。”
他的语气平和,没有威胁没有愤怒,他只是用那双眼睛深深地看着她,然后一点一点的抱住她,不再说话不再强迫,给她一个独立而完整思考的空间。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刺到了她的心里,将历时十年都没有愈合的伤口狠狠地刺穿。
在被刺穿的瞬间,她疼的想哭、想大叫、想一巴掌甩到聂蓝脸上,但是在那本能的自我防卫过后,她却疼得在聂蓝怀里瑟缩成一团,几乎连呼吸都不能。
心里因聂蓝的一句话疼到深入骨髓,那一句“……但是,你还是很爱你的父亲吧?”,挑开了她心上唯一的伤痕,露出下面早已化脓腐烂的创口。
这疼可以让她痛不欲生,但是却是愈合必须要经过的部分。
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聂蓝只是轻轻地拍着她,安慰似的抚摩着她的肩膀,继续缓慢而温柔地说着:“凤凰,你爱你的父亲,比你想象中还要爱,在人类所有的感情里,亲情可能是最持久也最不容易被抹销的,那是一种很奇怪、毫无根据却牢固的爱,你现在以为你恨他,其实你爱他,没有爱的话,哪里会有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