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飞行(长篇版)(23)
到了约定时间,凤凰准时到了和聂蓝约好的地方,是西海公园后面一个有着大片竹林,带着古朴淡雅味道的小茶馆,当她走进去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向她走来的聂蓝。
身穿一件黑色衬衫和同色长裤的青年从藤编椅子里站了起来,向她而来。
她走到聂蓝刚才起身的位置上,坐下,优雅地交叉起双腿,看着迎过来的服务生,她用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指接过单子,点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就扭转了头去看窗外,不再去看身边的男人。
聂蓝丝毫不以她的态度为意思,他只是凝视着她,直到服务生把她点的东西送上来之后,他才笑着在清茶的氤氲里开口:“你真美……”
凤凰差点一口茶全喷在聂蓝脸上!天哪!才一天不见,他怎么就可以把肉麻的话说得如此利落呢?!简直不可思议啊!
但是即使如此,凤凰也是微微的红了脸,她从茶杯的热气里看着对面的聂蓝,发现聂蓝正微笑着凝视她,一双深黑得仿佛水晶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直直望到她的灵魂里头。
从来就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首先掉转开视线,凤凰这次也不例外,她也同样地凝视着聂蓝,直到他微笑着垂下眼睛。
这女人,永远这样,死不认输,但是,他喜欢的就是这点。
聂蓝在垂下眼睛的同时开了口:“凤凰,你不问我关于那张赝品的事情吗?”
这就是他今天找她出来的重点吧?一旦扯到和他以及自己无关的事情上,凤凰一贯的英明神武立刻恢复了,她一双明亮而锐利的眼睛凝视着他,然后扯开唇角,“只要你不想说,我就绝不会去问。”
那是他的事情,他不想告诉她,她就不会去问,她对他,是全然的包容和信任。
她相信聂蓝,正如他相信自己一样。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聂蓝点了下头,下意识的叉起一小块巧克力蛋糕,看着叉子上深褐色的物体,他微笑,“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凤凰沉默了下,没有看他,只是凝视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你不用勉强自己……真的,如果你觉得我不知道比较好,那我就什么都不要知道。”
听着凤凰的话,聂蓝觉得全身上下都被一种无法形容的情感所盈满了,那对面前女人所给予他的完全的信任而产生的感情和他心中的爱恋渐渐的混合,成为了甜美到无法形容程度的存在。
“……是我想让你知道的……”这么说完,聂蓝喝了口茶,思考着该从什么地方说起。
他邀请凤凰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虽然这个埋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甚至希望自己都能永远的遗忘,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让凤凰知道。
他不能欺瞒凤凰,他可以欺瞒她一辈子,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做了,他将会和现在摆放在他面前触手可及的幸福擦肩而过。
而且,对方是凤凰啊,如果是凤凰这样的女人的话,那么他一切的伤痕一切的负担,这个女人都能和他一起分担吧?
她能做到,因为她是凤凰。
凤凰抬头看着他,不催促,只等他自己开口。
“……我的父亲,也是一个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生,可惜他虽然拥有对绘画的热情,却没有天分,他的一生都很落魄,最后到了这个城市,成了一个小学美术教师。当我出生之后,他就开始教我画画,似乎想把他所遗憾的一切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他狂热的喜欢着国画,而我的才能里最突出的也是国画,但是我却喜欢水粉画,父亲认为我在浪费我的才能,他总是责骂我,结果,在一次他撕毁我的水粉速写的时候,他打了我,而为了把我从他的愤怒之中抢救出来,母亲冲了过来,却被父亲不慎下的一推撞到了桌子上……那一下,让我的母亲高位截瘫……”
说道这里,聂蓝不再说话,他用一双因为握着画笔而有茧子的手掩盖住了自己苍白的容颜,仿佛在把什么枯涩的感情吞咽下去一般气氛弥漫在了他身体的四周。
凤凰看着这样的聂蓝,她知道自己该安慰他,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没有安慰任何成年男人的经验,她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去,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用力的握住。
通过这样的肢体接触,仿佛,她的温度、力量、勇气和坚强就能传递到他的身上去一样。
感觉到异常温暖而柔和的手掌覆盖到了自己的手上,聂蓝对自己摇了下头,反手握住凤凰的手,紧紧地攥住,再也不肯放开。
这样一个微笑的动作凝聚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用手抹了下脸,继续说道:“……我们家不是很富裕,为了凑给母亲治病的钱,父亲开始拼命的工作,除了学校的工作之外,他还带了好多个美术班,就是为了给母亲快点凑到治病的钱。”
“从那次以后,我开始不敢违背父亲的话,我不再画水粉,而开始画国画,我打算按照父亲的想法去画国画,画到母亲身体好起来为止。我觉得这是一种类似于赎罪一般的情感……真的,我像是依靠这个来告别心底的罪恶感,因为归根到底,是我的不听话害母亲这样的。”
“母亲的状况越来越危急,父亲的加班也越来越多,后来,就在医院打算把没有钱继续交治疗费用的母亲送回家的时候,父亲忽然发现……我临摹的名家作品……和朱耷最为神似,被逼到这个地步的父亲真的是没有办法了,他拿了我最好的仿画作品去古玩市场上去兜售,结果被人以高价买走,等他高兴的拿着钱回来的时候……母亲却已经去世了。”
“……这个打击对父亲非常大,他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说话,也不再画画,他甚至不再理我,只是每天都看着母亲撞到的那个桌角……一年后,父亲也过世了……而那张赝品就开始在收藏家手中流传……而我发誓要成为国画系最优秀的学生,完成父亲那个一辈子都没有完成的梦……”
所以……他才会放弃最喜欢的西洋油画,而转攻国画——是他父亲一生梦寐以求不惜为之牺牲,也是间接夺走他一切幸福的国画。
而这样的聂蓝,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拿起画笔的呢?
他又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去面对他所深爱的绘画呢?
想到这里,凤凰抬头看着面前那个已经抬起头对她微笑的男人,美丽的黑色眼睛里流动着温柔的光彩。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的握住他的手,白皙的指头按在他的肌肤上,宣誓着此生都不会再放手。
“……但是,你还是很爱你的父亲吧?”她这么说着,想起了自己,声音里带起了酸涩的情感。
听出来了她的枯涩,聂蓝只是微微地点头。
是的,他爱他的父亲,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也依然爱他。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凤凰只是安静的握着他的手,而聂蓝则垂着眼睛,凝视着面前热气开始渐渐微弱下去的杯子。
当从杯口里蔓延上来的热气几乎看不到时,聂蓝笑了下,被凤凰握住的手用力的反握了下,随即松开,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再不喝的话,茶就凉了。”
“嗯。”凤凰点头,大口的把茶水灌下去之后,她看着聂蓝,“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之后,是不是舒服多了?”
“对啊,因为听众是你的缘故。”他笑,把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虽然他知道纠结在心里十多年的伤痕不可能在一瞬间愈合,但是听着凤凰的声音、看着她的笑脸,他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一刻,假装自己的伤口已经消失了。
如果是凤凰的话,那么他这个曾经让他认为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或许会在不久的将来消失吧……
又沉默了下,聂蓝再度开口:“……我就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件事情,才邀请你来的。”
说出这一切,他觉得很轻松,整个人似乎也放松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双手在桌面上交叉了起来,凝视着对面的凤凰,他微笑,“我认为只有这样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我才有追求你、得到你、甚至于是爱你的资格。”
他不能对自己的女神有任何的隐瞒。
☆、第八章
题记:
聂蓝手指修长,略微有些凉,细细摩挲而去,能感觉到上面的粗茧,现在,他站在她身后,让凤凰能随时感觉到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如春风,轻轻拂过她的身体,那种仿佛被大地拥抱一般的沉稳厚重,让凤凰从心里觉得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