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池春水(5)
整个房间的光很暗淡,天花板是花纹独特的玻璃一块一块拼接镶嵌而成,烤漆黑金银的吊灯靠整条锁链垂着,床很大,床幔打开垂在床边。
墙上挂着很多抽象油画,色彩鲜艳的冷调。
书桌旁边有一面古褐色的尖角书柜,里面放满了书。
透过玻璃,最顶层的一整排放满了洋娃娃,身长和少年清瘦的小臂差不多,都穿着法国中世纪的蛋糕裙,每个洋娃娃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头向左歪,两只胳膊交叠于胸前,腿折叠起来,脚尖朝后。
只不过细节上还是带着区别,有的眼睛闭着,有的嘴巴被缝住了,露出长长的一块线头,还有的头发缠住了脖子。
窗帘密不透风的拉紧,整间屋子有股压抑、沉闷的感觉。
“东西呢?”
徐堂砚皱了皱眉,把窗帘拉开条窄缝,阳光静悄悄地斜射进一束,光源只敢洒在少年身上,对别处避之若浼。
宁暂临踮脚,从书柜的第二层够下来一个木头盒子,她把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走到徐堂砚身边。
她的距离挨得有些近,少年往后退了退,将两个人隔远点。
宁暂临对他的小动作没有做出反应,从身后把木头盒子拿到他面前。
“你打开看看,我保存的可还完整。”少女深黑色的瞳孔盯着徐堂砚的脸,扫荡了一圈,落在他的嘴唇上,笑了笑。
他没记得自己落在过这什么东西,没有多想,直接指尖勾着锁扣,掀开盒盖。
盒子里是黑色的丝绒垫,正中央卡着颗乳牙,小拇指盖一般大,没有蛀洞。
年限有些久远,乳白色的齿掺杂了点黄。
徐堂砚看着盒子里所谓的东西,嘴角微微颤动。
过了几秒。
他眼神才放到宁暂临的身上,踉跄后退了一步,抵在桌沿上,摆放的花瓶受到感应轻微晃动,歪倒在了桌角,没有滚下去。
徐堂砚紧皱着眉头,神情复杂:“你真恶心。”
他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自己的一颗乳牙会被别人保存的那么完整。
那是屈辱,也是恐惧。
徐堂砚仿佛回到暮色阴沉的那个傍晚,山顶的天空是新媳妇儿披的红盖头,红色的夕阳笼罩着,他满脸笑容地拉着旁边小女孩的手,指给她看。
没有想到下一秒自己就被推倒在地,他吃惊地对上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神。
原来所谓的天使,只是一个穿着漂亮公主裙的恶魔。
“阿砚,我当你在夸我。”宁暂临手背在身后,没有生气,反而笑意盈盈地抬头盯着少年,像是要把这些年没有见过的面都仔仔细细补回来。
徐堂砚手指死扣着木盒的边缘,骨节泛白,小臂上的青筋凸显。
他垂眸望向那双毫不在意,似乎只是看个笑话的眼睛,气得有些发抖。
“砰——!”
一声闷响,木盒砸到了地毯上,里面卡着的乳牙滚了出来。
宁暂临看着少年瘦高的背影转眼就消失在卧室门口。
笑意盈盈的脸蛋敛起来所有表情,她掖了掖裙角,将那颗小乳牙捡起来,又放回到木盒里。
宁暂临摇摇头,叹气道:“对自己的牙还嫌弃起来了。”
她懒得放回原处,随手放到了书桌的抽屉里。
书包就在椅背儿挂着,小姑娘坐下,将里面的作业和被塑料袋包住的鞋拿出来。
她将塑料袋铺在桌上,那只鞋放上面,盯了半分钟。
听见楼梯口宁虞刚在喊她,起身往卧室外面走去。
宁暂临应声道:“干什么?”
宁虞刚没有看她,往楼下走着:“你晏舒阿姨要走了,去送送她。”
“好。”
看着严晏舒把那辆奥迪开出自己家门,宁暂临走过去跟她道别。
“临临,小砚这刚转学过来,我给他办的走读,早上六点他在路口等你,以后你们俩一起上放学,路上有个伴儿。”严晏舒拉着宁暂临的手,又多说了几句。
徐堂砚在一旁站着,深灰的影子正好延伸到少女的黑色小皮鞋上。
“嗯,晏舒阿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阿砚哥哥。”宁暂临对着她笑得灿烂。
严晏舒拍了拍她的手:“是让他照顾你,小姑娘一个人放学回家多不安全,要是遇见什么心怀不轨的,可不得了。我给小砚租的房子就在宁昭路的路口那,你出门一拐弯就能看到。一会儿让他带你过去看看。”
宁暂临嘴角的笑容有些僵,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行,小砚,妈妈走了啊,天色也不早了,我还得抓紧回去看你弟弟。”严晏舒朝徐堂砚挥了挥手,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宁暂临看着那辆白色奥迪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处,抬头看了眼徐堂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