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昼(196)
从灵堂里出来时,顾衍在外面等我。
事发之后我们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互相联系也用的是备用号码,警察一直没有在现场找到证据,让他紧绷的神经有些放松了下来。他来找我,碎碎说他这几天很想我,又说他收到了几个外地的offer,还说他计划好了毕业旅行——他之前在我的电脑上看到我想去潜水,已经默默准备了有段时间了。
我静默听着,心情复杂沉重。几天之后的那个周末,警方那边传来消息,顾某,江城大学化学系学生,在本案中有重大嫌疑。
警察来搜他的宿舍时是晚上,他当时正跟社团的人在山上野营。原本那个野营我也应该参加,连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之前我给他准备的,但一来是这个时期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二来是我提前看过那几天的天气,最后我找借口推掉了。我拿备用的号码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先躲起来,等我观察一下这边的情况再跟他联系。结果那天夜间下起了雨,山路崎岖,他逃到山间那座索桥上的时候,鞋底湿滑,失足摔了下去。警方搜救了几天之后发出通报,嫌疑人顾某,经调查确认系五零三案凶手,于逃跑过程中坠入山崖。
事情至此,对我来说才终于告一段落。
那一天我独自坐在房间里,抽光了烟盒里剩下的九支烟。那少掉的一支,被我提前放进了案发现场窗户的缝隙里,烟盒上那幅风景画是我故意留下来的指引。虽然速度慢了些,但好在最终还是被警察解读出来了。
是的,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那幅画是当初我被易森禁闭在别墅里时画的,当时他看过,还半真半假夸我有天赋,画得好。关于我的事情他一向记忆力很好,我确定他记得这幅画,这也是我把它作为邀请函的原因,我要让他也回想起来那段记忆,那段驯化我的记忆。只有让他回味起这间别墅里发生过的事,他才能毫无戒心地走进这间别墅里来。
他的房间我特意安排在了顾衍的楼上。顾衍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我卡着他准备休息的时间在楼上弄出了动静,他睡前惯例会给我发消息,来找我时看到我房间里没有人必定会来这一间。一切事情都跟我的预想相差不多,除了他出现的时间稍微晚了点,让我有一瞬以为自己真的要再被强|暴一次。
至于顾衍为什么也不能留,那完全是因为我对人性没有信任。我的秘密不能掌握在别人手上,就算是顾衍这种人,他的忠诚也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再者他这样偏激的人,也根本不适合共度余生。还有最重要的是,他亲眼看到了那天晚上的那一幕,势必会怀疑我跟易森之前的关系。如果他们两个人都死了,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了。
警方通报顾衍死亡的那一天,我瘫坐在沙发上,长长出了口气。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若无其事地背负着这些秘密生活下去,从这个六年,到下个六年,却没想到这是我最后的六年时间了。
***
屏幕中的人垂着眼眸陷进了沉默。沈晏凛静静看着她,眼前炙痛模糊。
他此刻的心情已经无法简单用震惊或是心疼来形容,虽然这一刻这两种情绪在他的胸腔里绞得血肉模糊。他痛得懦弱逃避去面对,他只卑微祈盼着她接下来也会说一些关于他的话,可是片晌之后,她直接跳过了他们那六年,缓缓继续平静道:「这些就是关于我的故事,我的秘密。」
「我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包住火的纸,所以我做每一件事时都足够小心。我以为自己经历过那么多不幸应该也可以侥幸一次,可事实是时隔多年最终被各种信息拼凑出来的故事版本,虽然不够准确,但也已经非常接近事实。」
「这些新闻彻底唤醒了我这些年谨慎掩藏在噩梦里的记忆,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推到众目睽睽之下被议论和审视的人,而我没有勇气继续做这样的人。」
「离开的念头在我住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那段时间我每天要吃很多的药,扎很多次的针,我想不通我这么痛苦地维系着生命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承受更多的痛苦吗?我有时候甚至羡慕顾衍,他一枪解脱了,随便后人怎么评判他的罪名,可我还活着,每天还要强撑着涣散的精神准备应对警察随时而至的问话。」
「我再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死亡的方式,而当一个人一旦进入了这种模式,他通常就会无意识地陷进从前。比如我时常会假设,如果当年我妈妈把我送到易家那一天,我没有忍着恐惧和害怕留下来,而是抱住她请求她不要抛弃我,那今天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