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上有一道弯月。
☆、神仙曲
他又将上回那个老大夫找来了,那老大夫说云染心思过重,忧劳过度,好好休养就成,无甚大碍。
听到这话,他就笑了,打发点银子就让人走了。
人走了后,他踱步至床边,细细地看着床上那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样儿,眸光颤了颤。
她?
心思过重?
忧劳过度?
“……”
可能么?
头昏脑涨的云染似是听到身边人说了两个字:“庸医。”
但这回,她可不敢苟同。
她似乎真的是忧思过重。
云染还以为,这老大夫也不至于说是阴沟里翻了船,听顾尘那语气似是不太相信老大夫这话,但是好歹也是付完诊金才让人家走的。
好在这回的痛意不及上回汹涌,来的突然,走的也很快。
在床上趴了两个多时辰,挨了顾尘好几个冷眼后,这身子忽地也就好了。
想着反正赖在屋子里也碍着的顾尘眼,索性去丞相府里看看,于是带着胖球的记忆,一路摸到了丞相府。
.夜深花眠,陈闲清却未歇下,似是准备抚琴。
云染跳上了窗台,歪着头,打量着他。
“你来啦,小猫儿。”陈闲清微微抬头,浅浅一笑,并没有停下抚琴的动作。
这天寒地冻的,可真真是个琴痴。
云染虽不懂音律,但也听出了陈闲清现在所奏之曲,缠绵哀怨,似有无数心事却又难诉衷肠。
“小猫儿,你可知我弹得这首叫什么名字?”陈闲清微启薄唇,轻声问。
“……喵呜。”当然不知道。
“这首叫《对月》。”陈闲清自答道。
“那小猫儿,你可知道这三界之内有哪一处三千年未曾降过雨?”陈闲清又问。
“……喵呜。”应该是沙漠。
陈闲清摇了摇头,苦笑道:“是一个叫大荒山的地方。”
云染想了想,大荒山可不就是梦里出现的那个地方么?相传很久以前是仙魔交界,但后来这地方也没了。
又听陈闲清自言道:“那里有三千年不曾降雨了,自那位神仙走后,大荒山就再未下过雨。”
“……喵呜。”你怎么知道?
“这把琴告诉我的。”陈闲清低头看着这琴。琴弦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寒。
云染的神志一时有些恍惚,忍不住伸出爪子碰了碰这把琴。
“咚……”
倏地一声,猫眉惊得抖了抖。
陈闲清似是没听见这噪声,喃喃自语道:“你转身离开时,我便知身后已然是一片荒漠。”
云染:“……”
听不懂。
话音刚落,这琴声便戛然而止,陈闲清竟两眼一闭,趴在琴上睡着了。
“清儿又梦魇了吗?”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推门进来了,见到伏案闭目的陈闲清,忙对对随侍道:“快将清儿扶到床上去……”
见有人来了,云染纵身一跃,跳下了窗子,准备打道回府。
. 云染满腹狐疑,一边走一边沉思。她上次绞尽脑汁还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因为不小心闻到了天后的屁,为了保命才熬了半碗脑浆,想出来一个装傻的“好主意”。这来人间不过小半月,剩下的半碗脑浆怕也快熬干了。
“云染,过来。”愣神之际,熟悉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这声音是——
云染惊喜的转过身子,月光下已然多了一道雨过天青色。
云染一蹦一跳的跑了过去。一时猫步也不走了,俨然成了一只胖兔子。
雨神见之,不禁失笑:“这么高兴?”
“哇,高兴死了。”云染一张胖脸在他的袍子上蹭来蹭去,又抬眸瞅了瞅他。但雨神这回,对她的示好竟没什么反应。
云染忍不住了,谄媚一笑,开门见山道:“锦年酥呢?”
“没有。”雨神叹了口气,无奈道:“我还以为你是想我呢,原来是惦记着那点吃食。”
“……”
又两手空空地找她?
云染炸毛了,瞬时跳开半丈远,站稳之后,又瞪了雨神一眼,语气不悦道:“那你又是顺道来的?”
雨神弯下身子,将她抱了起来,轻抚了几下猫头,似乎并没有将这冷嘲热讽记在心上。
也是。
神仙长生不死。
活了千年万年,什么都记心上岂不是累坏了。
“陪我喝点酒吧。”雨神飞到屋脊上,轻声说。
云染有些:“……你也喝酒吗?”
她从未见过雨神喝酒,天上的大日子都有酒宴,但雨神素来滴酒不沾。
雨神没有答话,只径直从广袖中摸出了一个酒壶。
云染偏过头,细细瞧了眼雨神,眉目似是憔悴了。虽是笑的,可这笑,咂巴砸巴似是有点苦味。
又好像,雨神的笑,向来就没什么甜味。
他总在笑,却笑的不大真诚。
云染睨着那小酒壶,本以为这酒壶装不了多少酒,谁知道这人喝了半个时辰还未喝完,她才知道这酒壶里装的酒怕不比人间那小河里的水少。
神仙的酒壶么。
自是有点不凡之处。
只是照雨神这架势来看,似是要将前面千万年那些没喝的酒全补回来。
云染忍不住问:“你、你这样会醉吗?”
“不会,”雨神晃了晃酒壶,眉眼低垂,浅笑道:“但是想醉。”
“为何今日突然想喝酒啊?”云染好奇道。
“因为,”雨神又晃了晃酒壶,“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云染:“……”他在说什么呀?
“你过了好么?”雨神偏过头,轻声问。
“还、还行吧。”见雨神神色似是疲惫的很,云染也不想再惹他烦忧。
谁知雨神听到这“报喜不报忧”,竟又沉默了。
云染从未见过这样愁眉不展的雨神。
她知道雨神有很多心事,有很多秘密,可他从不在人前郁郁寡欢。
想了想,雨神最大的秘密应该就是,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姐。
也是,浮月上仙那样的人物,谁会不喜欢呢。
但雨神从未在她跟前提过“浮月上仙”,甚至连“月”都很少提及。
她还是在姻缘府里知道的这个秘密。天下情缘,明的、暗的,姻缘府里都有一本账。
说来也奇怪,她连雨神喜欢浮月上仙这等秘密都知道,却还不知道祈风的心上人是谁。
见雨神还在喝闷酒,云染不禁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我不在了,你很寂寞啊?”
雨神偏过头,似有些失神:“是啊,赤松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那我尽快回来吧。”云染说。
说完那一刻,她又有些后悔。她好像挺喜欢这里的,还挺想在这里多待几天。
但低头觑了觑一旁的影子,又觉得雨神孤单的很,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做你喜欢的事罢,”雨神默了许久,又缓缓道,“你终究不是她。”
云染歪过头,想问一句“他是谁”,却发现人已经不在了。
.刚准备感叹一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见天空飘起了雨,这雨似还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
要命了!
凡间的小猫儿可是最怕水的!
这神要布雨,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
“喵呜~呜呜~”云染连跑带跳,慌不择路,忽地又听见一声——
“你还不下来!”
“……”
声音很是霸道,化成灰她也知道是谁。
低头一看——
顾尘披着裘衣,手持骨伞,立在屋下,定定地望着她。
云染觉得,她从未这么喜欢过顾尘。
“喵呜~”你怎么来了!
“喵呜~”来的太好了!
“……”
她一边“喵”“喵”叫,一边撒开四腿朝他跑来,纵身一跳准备往他怀里扑,扑到半空中才想起来这好像是屋顶?“…喵…嗷…呜…”
“叫什么叫,这不是没摔么吗?”顾尘腾入半空,稳稳地将她接住了,看她龇牙咧嘴,忍不住朝她屁股又是一拍。
云染很快发现身上好像没有哪里疼的厉害,再一看,竟稳稳还躺在顾尘的怀里。
她抬头,准备琢磨下这人的神色,目光却被他脖颈处的那一圈貂毛给遮住了,僵着脖子,才勉强瞄到了抵在绒毛的下巴——
瘦削。
孤傲。
有点讨厌。
和他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