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暗自叹了口气,实在为夏眠这情商感到悲哀。
半夜里断断续续下了场细雨,为闷热的夏日洗刷掉一层黏稠的热流,清晨起来时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清凉,让人顿感头脑清醒呼吸顺畅。
连续两天天气都是如此,上午凉爽下午晴空万里,还好教室里不那么闷热,窗户吹进来的风都带着缓解疲倦令人轻松的凉意。
连老天爷都想方设法地让这帮追梦人顺利结束战斗。
交完最后一门卷子,抬脚走出教室,我对着湛蓝的天空长长舒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松快里又夹杂一抹不易察觉的空落落。
高中居然就在这种一脚踩实又一脚踩空的复杂感受里结束了。
让人有点措不及手。
等成绩的日子是漫长且无聊的,我识相地待在家里门都没出,装作情绪紧绷,免得被我妈诘问一句,你这么放松?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终于捱到出成绩这天,全家心照不宣地坐在客厅里等待,何再春也抽空回了趟家。
输准考证号的时候我心里平静得像夏夜里无波无澜的一面湖水,把成绩写在便利贴上拿出去给他们看时,才发现掌心里的烫热和潮湿洇软了纸张。
我妈迫不及待从我手里接过去,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才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紧蹙着的双眉也逐渐散开。
“给你重新买个手机吧。”我爸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以前那个不是还好好的吗……”我妈刚散开的眉又凑在一起,随后又宽赦地挥了挥手,“买吧买吧,买个新的。”
老刘在班群里通知去学校了解志愿,去了后我打断面红耳赤的他从各方面权衡后给我的良心推荐,直接跟他讲明了我的意向,他听完后十分痛惜,尝试挽救我:“你你你,你怎么步我的后尘啊,老师可不能看着你往火坑跳啊……”
我无视他的良苦用心:“您跳是火坑,我跳那就不一定了,怎么也得是炼丹炉吧。”
老刘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摆摆手让我回家,眼不见心不烦,“算了算了,谁年轻的时候不做梦,路还是得自己选,老师支持你,就是有点可惜,你说你这脑子干什么不好啊……”
我眼含热泪地给他鞠了个躬。
又想起就是此人高二时给我妈打报告说我早恋,害的我因为此事在家接受了两年我妈的严刑拷问。
一度令我想把去教研室碰巧看到他跟他老婆打电话时的柔情蜜意拍下来发到学校论坛里。
算了我打算原谅老刘了。
可老刘只是我的班主任,说好听点是我的良师益友,我妈才是那个有权利有理由干涉我从小到大所有选择的人。
在我对她从朋友那里专门询问来,并且每一条都详尽地对未来做好了规划的建议表示感谢但却拒绝,又毅然决然报考了本市第一师范后,我妈眼里的欣悦骤然消失,化为一滩浓厚久久不散的失望,以及我违抗了她要求的怨愤。
而我爸问我缘由,我情真意切地告诉他我只是想离家近点太远了我会想他,以后也只想有份安定的工作后,我年过半百的亲爹眼里满是心疼,让我觉得下一秒他就要一把把我搂进他宽阔的胸膛用他老茧遍布的大手呼噜着我的脑袋颤巍巍地说我的好孩子啊……
其实,并非我太过轻率不负责任,我有慎重考虑过,我们市最有名的就是第一师范,录取分数线并不低,好多师范类专业排名全国前三,我不可能傻到拿自己拼死拼活一学期换来的高分去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
——但我可能会傻到,把这些想了又想的废话当成我坚持留在这座城市的理由。
何景之在我填好志愿的那天晚上打来了电话。
耳边是他低缓沉静的声线:“决定好了?”
我盯着电脑屏幕还未关掉的页面,笑着说,“你再早那么一分钟,我可能会说,啊,好纠结,要不只填那一个选项算了。”
他沉吟片刻,也低声笑了起来:“何三沐,也许我会为一次阴差阳错遗憾后悔,但不会为一次必然的失去伤神,因为错过的瞬间,对方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我。”
我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也在另一头静默。
“你呢,”我问,“什么决定?”
“你说,全国那么多城市,我随便挑一个开启新生活,难道不是很有意思吗?”
“挺好的。”我说。
挺好的。
我就给自己留条退路吧。
依旧记得何景之说这句话时的表情。
只是放下手机的这一瞬间,我突然发现。
原来承认忘记一个人。
是很简单的事。
第二十一章
乔若愚发挥超常,只离一本线差了几分,报考了另一座城市里一所普通一本院校,实力普通但校内风景优美,远近闻名。
乔若愚感慨能考上这学校已经是烧了高香了,她爷爷奶奶激动得都打算免费替人看病一周了,还说让我去家里,打算好好感谢我。
我立马爽快答应,好想乔奶奶做的羊肉馄饨……
为了避免我无忧无虑的美好假期在跟我妈每天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低头的痛苦中度过,征得我爸同意后,我跟乔若愚在城郊外一个很有名的农家乐里找了份零工。
这家院名醉春烟,经理本来不打算招暑假工,但我俩死皮赖脸在人院里待了一下午,最后声泪俱下地说我俩考砸了被家里赶出来好几天都吃不上饭了就快饿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每天只管饭不给工资都行……
最后恰巧碰到来店里视察的老板,一脸你看我信不信你鬼话的表情让我俩留下了。
老板挺年轻,光看长相十分贴切这农家乐经营者的身份,沉稳儒雅,气质超尘。
不过一开口比我俩还令人难以信服。
他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今年生意亏损不少,看看救俩命能不能来个十四级超额营业。”
于是我俩开始了每天给客人泡泡茶,给花园浇浇水顺便赏赏花,晚上清扫完长亭散着步回家的悠闲日子。
其实就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不过这里过于静谧,背靠绿水青山,环境幽雅的像个旅游景点,我俩待了一周愣是没想起自己是跑来打工的。
老板还是个言谈举止都十分诡异的神经病。因为他每次来视察都要神秘地问我俩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比如,今天员工餐里放了几块肉?员工小魏跟领班大哥是否举止亲密?晚上在北侧荷花苑吃饭的胖老板是不是带了俩女的,一腿坐一个?后门来收废品的老头是不是在果园偷偷小便了?
……每次我都想问他一句他真是这儿的老板吗?不是隔壁驾校哪位憋屈的教练被学生气的精神失了常才翻墙过来威风八面?
但乔若愚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只会在我耳边捂着胸口感慨一百八十遍:“贾老板真的好帅好有气质哦……”
呃……得知他姓贾时我丝毫不意外,他确实像个假老板。
我和乔若愚在农家乐悠哉悠哉的同时,夏眠被他爹强行带进了公司进行培训,逼他处理各种繁杂的公务,提前步入社会。
他打来视频诉苦,一看我俩正处浓郁的树荫下荡秋千就疯了,极度不平衡,骂我俩有福不同享有难不同当,我安慰他好好适应,家产继承了我一定有福同享,乔若愚骂句矫情直接挂断了。
也不知道上次那事儿夏眠怎么解决的,反正后来也没人找过我麻烦,毕业好段时间了也没遇到什么事,想到这里我立马有些愧疚,刚视频里是不是太伤害友情了……
不过我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上来吃饭的庄岘。
傍晚时分,院里客人正多,大家忙的脚不沾地,乔若愚也被厨房喊去帮忙了。领班带着我们几个,端一壶泡好的龙井和一套做工精巧的陶瓷杯给南边雅厅送去,路上交代我们少说话,送完立刻出来。
我猜可能是什么重要客人,也没多想,跟着去了,穿过果园的时候才发现通向雅厅的甬道里站了两排保镖,清一色的黑西服,面若寒霜地扫量着我们。
感觉炽热的夏日里背后都能浮出一丝冷汗。
领班掀开竹帘时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正右方的庄岘,嘴角挂着根烟,燃起的白雾遮住他的大部分脸,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从眉毛扯至太阳穴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他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阴狠又危险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