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清笑了笑,他确实无法想象,就记得他爷爷在家里后院种了点蔬菜,让他帮忙搭个架子,他都嫌麻烦。
如今蔬菜大概长熟了,他也吃不到了。
“你想上学吗?”夏时清问封凛。
封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想啊。”
“那为什么不争取?”
她闻言一笑,“怎么争取?吵啊闹啊我都试过了,没用,换来一身伤。”
夏时清一怔,没再多问。
封凛倒是无所谓,她说她以前特别喜欢唱歌,她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夏时清点头,她便轻轻唱起来,“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当你发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她唱歌真好听啊。
夏时清听着听着就入了迷。
又是一个雨天,夏时清在路口来回转悠,却没有等到封凛,雨滴敲打在石棉瓦上,喑哑沉重,像在哭,像敲打着人的神经,夏时清没打伞,浑身湿透时,已经站在了封凛家巷子口。
封凛也湿透了,那柔软黑亮的头发此刻贴在了脸上,雨声勉强遮盖住了她的哭声,他们隔着无数重雨幕对视,最后,夏时清走过去,封凛也捂着脸迎了过来。
房东大爷一下雨就去打麻将了,夏时清把她偷偷带回了家,给她擦干头发,可怎么也擦不净她脸上的泪水。
“你说的话有用吗?”封凛死死揪着他的衣摆,像抓着一株救命稻草,“让我争取。”
“只要你想的话,”夏时清用手抹她的眼泪,“那就是有用的。”
“可我争取了,”封凛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没用。”
夏时清感受着怀里颤抖的温度,想说一句,那我带你走吧。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带走她,然后呢,让她陷入危险。
“他们要你做什么?”
封凛抬起头,清秀的眉眼此刻红肿不堪,“他们要我嫁人。”
“那个人你认识吗?”夏时清突然不敢问下去,“他……”
“不认识,”封凛松开了他,盯着窗外,突然笑起来,“五十多了,我嫁给他,给他生个孩子,他就给我家二十万,二十万啊,我爸妈得种多少地才能赚这么多啊,有个女儿多好,随随便便拉扯大,就这么一卖,什么都有了,给儿子成家的钱也有了。”
夏时清在这一瞬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在他被人围堵,被人逼得走投无路时都没有过这样的害怕。
他神智不清地在她嘴角轻轻碰了碰,最后变成一个深吻,混杂着烟草的苦涩和泪水的咸,因为她在不断回应。
“你想报复他们吗?”
这里好像与世隔绝,夏时清觉得自己从没见过这么多雨天,他听着雨声入睡,听着雨声苏醒。
封凛在房东大爷回来前一个小时走进了屋子,里面被夏时清打扫的干干净净,他甚至从路边采了一捧颜色各异的花,放在床头,花瓣上的雨水落了一桌子。
有股淡淡的清香。
花香混杂着雨水的味道。
“你怕吗?”夏时清问。
封凛散开马尾,发丝垂落在肩头,又挡在她胸前,遮盖住半裸的上身。
她说,“是你的话,不怕。”
夏时清吻在她的眉上,感觉到她眼皮在微颤着,他又吻上她的唇,她的耳垂,温柔又笨拙。
他没有碰过女孩儿的身体。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
但那些本能的反应,让他顺着自己的意识慢慢进行下去。
她很瘦,瘦到能清晰地摸到肋骨,夏时清动作很轻,好像她是案台上正在打磨的珠宝,仿佛一个用力,她就会碎了一样。
封凛仰起头,她很疼,感觉四肢百骸都在疼,浑身像被撕裂,可她一点也不害怕,好像这种疼痛,能带给她莫大的安心。
“嗯……”她难以自控地溢出一声,夏时清就被这一声刺激得失了分寸,他仿佛又听到那让他魂牵梦萦的铃铛声。
“可是……我会离开。”夏时清断断续续地说,他鼻尖上漫上一层薄汗,又像是从眼底流出来的。
“我知道啊……”封凛笑了起来,“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你会离开。”
“够了,”她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跟他接吻,“这就够了,我不贪心。”
他们谁也不说爱。
可好像谁都说了。
门被一脚踹开时,封凛已经穿好了衣服,故意用被子裹着身体,夏时清坐在床头抽烟,闻声抬眼看了过去。
“你他妈找死?”房东大爷扔了手里的卷烟,指着他,“在我这儿乱搞?”
等他看清床上的封凛后,他骂了句脏话走了出去。
后来发生的事情好像他们俩谁都没有在意,房东大爷找来了封凛一家人,封凛她妈一巴掌扇在了封凛脸上,她爸给了夏时清一拳,一时只能听到嘈杂的怒骂声。
夏时清舔了舔嘴角,隔着人群朝封凛笑了笑。
封凛就也笑。
只有他们彼此才懂的笑。
蒋振东就在当天晚上找上了门,夏时清没打算逃,他突然觉得很累。
“遗嘱呢?”蒋振东开门见山,“别再想着逃,你逃不掉。”
“我爷爷怎么死的?”他只想问他这一个问题。
蒋振东点了根烟,似是有点好笑,“脑溢血,正常死亡,别把我想的那么丧尽天良,我不过是拿点属于我的东西。”
“白拿?”夏时清不知道信没信,也笑了笑。
“当然不,”蒋振东见他有了妥协的意思,语气也软下来,“小清,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给你钱,送你去美国留学,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怎么样?”
“再也不要回来?”夏时清确认道。
“对。”
“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蒋振东直起身,俯视着他,眼里闪过一丝危险,“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不想听,你今儿惹事了吧,把人家一姑娘……”
“我答应你。”夏时清说。
“我去美国。”
蒋振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大概在确定他是否在说谎,最后说,“那收拾东西,现在就走。”
夏时清最后去小卖部买了包烟,蒋振东派了人跟着他,所以老头没把他从店里踹出来,他听着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走过封凛家巷子口时,他停了下来。
他想进去再看一眼。
过了那么久,他还是离开了。
墙角下放着一串风铃。
他抱着那串风铃一起离开。
“我做的,”仿佛又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亮晶晶的双眸,“好看吧,你不是喜欢风铃吗?”
喜欢,他笑了笑,在心里回答。
他喜欢风铃。
离夏时清离开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封凛那天晚上还是没有去见他,因为被关在了家里。
婚事成功黄了,那个老头最后嫌弃地挂了电话,对她妈说,既然不干净了,那就算了吧。
这一个月她跟家里不断示弱求饶,他们终于放松警惕。
她不再被关着,她就是在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从房间里翻出了所有积蓄,只带了身份证,偷偷离开家,坐上了夏时清来时乘坐的那辆大巴。
这大概是她二十年来,做过最有勇气的一件事。
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她打工,找朋友借钱,日子好像真的很难,但她从来没想过再回到那个家里,回到原点。
坚持不下去时,她好像总是想起那个人对她说,“再争取一下吧。”
后来,她碰到王姨,是一个远方亲戚,没有孩子,便处处照顾她。
一直到她生了孩子,是个男孩,她给他取名,夏至。
她讨厌自己的姓。
她在夏至那天碰到了让她拿出了所有勇气的那个人。
日子好像慢慢好了点,她做力所能及的差事,抚养这个沉默时能看到他影子的孩子,生活无波无澜,她教他走路,教他说话,教他唱歌,唱《外面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大概会这样过完一辈子,或许偶尔会有期待,有不甘,但她很满足。
可是就那样被轻易打破了。
封赫发现了她,带上他爸妈一起找过来,抢走了夏至,说,“你宁愿养一个野种也不愿回家嫁人?好,我倒要看看这个野种到底多重要?”
封凛发了疯地抢夏至,可是有好多人拦住她,打她,晕过去最后一刻,她听到的是夏至恐惧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