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笺(178)
拖着人的狱卒停了步,精疲力尽的白露只抬着眼皮,不看浑身是血的愈存,只瞟了一眼老马,“你不得好死!”她咒骂,她无论何时,嘴上都不能输。
老马呵呵一笑,哈着腰答应,“哎哎,借白小姐吉言,我好好活。”他转头,“何医生真是……鄙人不才,也学过两年医术,看看我这几把刀,扎得准不准。”
老马特质的小刀,锋刃尖利而薄,不扎太深,使人痛,伤口窄,流血不多,可以多扎几刀,好叫人痛不欲生。
扎在愈存肩胛骨上,他闷哼着,没有动静,唯有喘息声。
老马扎到第三刀,笑眯眯凑过去问:“何医生,你就招了吧,咱们算半个同行,何苦这么折磨自己,看看,流这么多血!你们亲日都是人人知道的事儿,你签个字,画个押吧。你们和日本人搞了多少勾当,咱们坐下来再慢慢说……”
“放你娘的屁!你们才亲日,你们运大烟、私货、金条,别以为人不知道!”白露抬起头来,用尽力气高声,被老马冲出来回手狠狠打了一嘴巴。她一头卷发,给扇到一边去,嘴角立刻流出一道血水来,像被人拧断了脖子的布娃娃,两眼一黑发不出声音。
“带过去。”他朝旁边挥了挥手。
老马啐了一口,转身回去,兢兢业业地继续审问。“何医生,这些药品单据,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都转交给谁了?说说吧,说明白了,咱们就歇一歇手。没几个人耗得过我们这儿的家伙什儿……”他把一叠影印的文件备份拿在手里抖了抖,“哗啦哗啦”的纸页声。
对面牢房里的阿听,两手扒在铁阑干上,眼珠上仍旧充着血。
秋天的上海,冷风来得特别快,总有成群的鸽子带着“嗡嗡”的鸽哨声,飞过半面高空。云澜回家的路上,常常抬头,看那片天空,怎么看也看不到尽头。
六叔从天津返回,回程时借道西北,耽搁了几日。等到了上海,连日下雨,秋凉已深。他自己开车来看素钦和侄外孙女,拣了个云澜轮休的日子登门。
当日把云澜从火场里救出来,闹得声势颇大,他为人坦荡,不怕人说,但也不肯被人说。挟恩图报的事,他向来不做。那天素钦夫妻俩突然要来坐坐,他料着是要说云澜的事,也怪他自己太心急,言谈里催逼着云澜,也许她还没做好准备,他在心里反思。
叔潮只开口起了个头,就让他截断了。“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自家人,不至于说感谢不感谢的外道话,”他目光闲散的从叔潮脸上转到素钦脸上,“是吧素钦?我们家里从来不讲这样的话,你是出了门子,叫叔潮带歪了去。”
他一句话,把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说得同时没了下文。
先时他们两人在家里商议,觉得对着六叔,心里发怵。可云澜没有父母做主,能说上话的也只有他们这三哥三嫂了。叔潮这时憋得脖子发红,坚持着说:“六叔,云澜她……”
“我和云澜的事,你们做小辈的,就不要置喙了。”非寅抬头来,眼中威严目光直射在叔潮脸上,打断他。他这话里的意思,是把云澜拉上来,和他自己放在同辈上了。
素钦悄悄递了个眼色给叔潮,叫他把话咽回去,要说也只好换个时候了。
非寅不怕被拒绝。他觉得,人生过往,先来后到,没什么,应该的。他来迟了,不要紧,是她还不知道他的好处,等她知道了再定胜负。这世上没有什么情深义重敌得过常伴左右的,他笃定地想。
“兵荒马乱了一阵子,”他站在素钦的小客室里,看小毛头让奶妈扶着在地毯上学走路,闲谈说:“眼下太平些了,我带你们去看大世界的演出吧,听说上了新戏目,很值得去看一看。”
素钦亲自端了茶盏来,推在六叔面前,悄悄凑近问他:“是请我么?还是要请谁?”
“你说呢!”非寅端起茶盏,透过茶烟看她一眼,直言不讳。
云澜于是跟着他们叔侄一起去大世界看表演,她对新戏码不上心,但知道白露常年在那儿有演出,白小姐在,也许他也在。远远看一眼也好,她想。
他们在二层上刚落座,有侍应送了演出单来,云澜偏身凑过去看,都是不认识的名字。“白露小姐今天没有节目么?”她忍不住抬头问。
侍应生摇了摇头,“白小姐有两天没来了。”
“哦。”她不好多问什么,微微颔首。
“你怎么爱听白露的歌?”非寅转头来问她,还以为她对白露没什么好感。
云澜只好点头笑了笑,就算是爱听吧,“白小姐的情歌唱得很好。”
非寅扬声叫人:“阿钟,去问问管事,白露几时有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