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尖(9)
一脚油门回到会所,牌桌上他的位置已经补了缺,人瞧季时安一进门,赶紧起来让他。
季时安无精打采挥手,“不打了,没兴致。”
他现在就想在个没那么安静的地方安静躺会儿暗自神伤。
“怎么了,季哥,人没找着还是怎的了?”
季时安抓了个枕头闷自己脸上,“雷子,你说我现在是不是特没自尊心,特像个傻子。”
“是有点,”雷子接茬,“说实话,秋来再好,你这样也不值当呀。”
季时安自欺欺人般附和:“就是,她有什么好的,我也就是听她病了过意不去才巴巴跑去看看,我以后再找她我就是条狗!”
雷子实在不想过几天笑话他季狗,便没开口接茬。
牌桌里有人新来的,耳朵捕捉到“秋来”这两个字,回头笑道:“是那个计算机系的许秋来吗?季哥看上她啊。”
正好移开话题,雷子问:“你也认识?”
“哪能不认识,大美女嘛,许秋来在咱们信院名气大着呢,不过我瞧她挺缺钱的,每天忙得很,一下课就打工去了。”
季时安没说话,往里翻了个身,像是烦了。
雷子知道他是心疼不想听,放在别人眼里却理解成另外的意思。
“其实她除了一张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论前凸后翘不如外文系的向梦,论才气不如文学系的张慧静,论有趣也比不上哲学系的宋颂。女孩子还是需要家庭给予她们底蕴和养分的,许秋来这样的不行,野心太大,她看起来乖顺,表面推拒,只是摆摆架子,内里其实铆足了劲往上爬。”
那人出了一张牌,余光瞧见雷子依稀带着笑意,受到鼓励般接着往下分析:“我见得多,其实挺了解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孩子的,想要的多了,只能伪装自己,不择手段争取。”
就是那张脸真的无人匹敌,他心想着,却听雷子哈哈笑出声来:“你知道许秋来爸妈是谁吗?”
他一时哑口。
“从前的光赫驱逐是她爸写的程序,她妈生前是Q大数学系教授,所以说要论底蕴,她还是比我们都强一点的。”
难怪……所以说季时安几个都是早就认识她的!
他心一跳,四顾众人神色,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个笑话。
不,不是这样的,光赫驱逐破产的事前两年闹得沸沸扬扬,创始人在监禁中畏罪自杀,许秋来比普通穷人家的孩子又好得到哪去?
他愤愤想着,搜肠刮肚试图说出点什么有用的话挽回颜面,猛地想起昨天在论坛上看见的照片,开口,“她现在在网吧工作的事你们听说了吗?穿那种暴露火辣的COS服,只要开台机子,点杯咖啡就能叫她来为你服务,我这还有照片……”
他把“服务”二字咬得别有意味。
话音没落,忍到极限的季时安终于扔开枕头站起来,英俊的脸上一片铁青,一记直拳朝人面门挥去。“这他妈谁带来的垃圾?没人认我揍了。”
他压根没打算过等来答案。
噼里啪啦,包厢内的杯子茶几冰碎瓦裂,瞬间一片狼藉。
季时安冲过来的太猛,没人敢拦,男人小臂格挡几下,却硬是生不出还手的力气。
季时安他惹不起。
这个富家子弟再不成器,也是他爹捐了六千多万塞进学校的。人家真想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季时安在这场单方面的殴打中本根找不到宣泄的快感,他很快失去兴趣收手。
慢条斯理擦掉脸上被玻璃溅出的血痕,居高临下卑睨他,冷声宣布:“你现在可以滚了,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语气那内容,就和许秋刚才对他说的一模一样。
话音落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秋来的那些话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想起来,秋来从小就是比别人格外记仇。她记忆力超常,高中时候拌嘴,连他4岁尿床栽赃她的事情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抖出来。
别人从闹别扭到重归于好可能只需要一天时间,而秋来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需要一整月。她的记忆会一直停留在两人刚吵架的时候,除非那段负面记忆被更开心的事情彻底替换,比如他先找上门卖蠢道歉。
这次时间长了一些,她足足跟他冷战两年了。
其实季时安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起初以为是因为父母相继去世,家里发生变故,秋来不愿跟从前认识的人往来。可后来季时安才发现,不是,秋来不愿意接受他的任何帮助,讨厌他,就像讨厌仇人。
她对他越来越不留冷酷情面,而他越来越像只舔狗。
他也曾想,凭什么从小都是他道歉,绝交就绝交,反正秋来这么绝情,他也就晾她几个月试试,可到最后他发现,秋来根本不Care,他一旦停止单方面的倒贴,他们就永远不会再有往来。
是,秋来已经离开这个圈子了,他知道,换别人身上没什么,反正这在他们圈里来来去去是常态,可换在秋来身上,他就觉得受不了。
她应该是狡黠又绝顶聪明的、被人追捧的,一个人就能碾压全场闪闪发光,高高在上把所有的凡人点评作“愚蠢的生物”,而不是为了生计奔波忙碌,连穿身衣服都被人点评。
第7章
季时安心中闪闪发光的许秋来同学,此刻拿着医院证明,在去往汇编语言程序设计课贺教授办公室的路上。
昨晚的一段经历,她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忐忑编出来的旷课理由,现在有现成的,用不上了。
贺教授有独立办公室,明净的窗几上吊着一小盆青翠的绿萝,枝条在风中浮动。
她敲了敲门,办公桌前的老人便转过身来,他个子微矮,面孔儒雅斯文,镜片下的眼神智慧平静,精神矍铄,此时正接着电话,比了个手势示意她进门稍作等待。
许秋来踏进门,目光微动,身型当即僵住了大半。
昨晚才有过交集的陆离,此刻正半靠在办公桌对面沙发上,头半垂,拿着个游戏机把玩,闻人进门,目光微抬,便和她对上。
许秋来头微点,强作镇定把视线移开。
他就坐在门外的视线死角,她刚刚竟然半点没发现。
秋来心中疯狂祈祷昨夜灯太黑,陆离没把她看清楚。
坦白说,她真的非常感激陆离和陌生西装男行侠仗义出手相救,但也是真的害怕再遇到这两个人,昨晚给出联系方式以后再作答谢当然只是托词,如果她真的有心报恩,一定会向对方要来联系方式。
也许常人很难理解,那种触发记忆节点般提醒,会让她重新置身那段可怕又恶心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中,就像此刻,她连后颈的寒毛都竖立起来,手指在发出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世界那么大,这是什么倒霉到极点的概率,才会把这个人在此时此刻送到她面前。
贺教授很快打完电话,陆离看上去却并没有要走的样子,许秋来只能收起杂念行礼,欠身太疼,眉稍都跳了一下。
“教授好,我是计算机系2班许秋来。”
“哦——”教授似是回忆了一下,“许秋来就是你呀。”
“很抱歉缺席了您的课,原因主要是来上课的过程中我临时出了一些意外,没来得及申请病假,这是医院开具的诊断书和我的补假条。”
许秋来把东西递上,贺教授却并没有接过来看,态度比想象中随和:“放桌上吧,身体怎么了?”
“肋骨骨裂,医院建议卧床休养四周。”
教授一愣,这才发觉许秋来的动作确实有些不自然的迟缓,“这种程度的话,你可以托人转达就好,我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因为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修到您的课,这学期我没有一次缺席请假,在您课上学到许多东西,我实在不愿因为昨天的意外给您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回学校一趟向您解释。”
她说得非常恳切自然,尽管脸颊烧得泛红,唇瓣苍白发干,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却燃烧起一股赤诚。
贺教授却深受感动,像他这样的学术地位和这样的年纪,早已听多了腻耳的恭维,然而为人师长,学生的尊重与爱戴,永远是他最为受用的东西,难得这孩子有一片拳拳向学之心。
胡说八道……明明先在网咖里端了一天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