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春夜燃尽(100)
他们笑着:“靳先生,您来了。”
但分明有人交头接耳:“他怎么还好意思露面啊……”
他们迎着:“靳先生,您来视察排练?孙老师不在呢。”
但分明有人窃窃私语:“来盯着盛老师被,要我说,他哪配得上盛老师?”
可目光梭巡四周,所有人都挂着标准的笑容。
靳言心里一愣,混沌的脑海随即清醒了些。
是了,他仰仗爷爷的势,积威已久,大家都怕触他霉头。他们一触及他的目光,便凝神屏息,垂头丧气。
有灵机的人,转而同盛鲸打招呼:“盛老师今天这身衣服真美!”
“是啊是啊~”
“哪里买的?”
“不用说一定很贵,我们可买不起。”
过分夸张的热情像在演戏。
盛鲸应接不暇,恼火地转头,瞪了靳言一眼。
为了不连累盛鲸,靳言道一声大家随意,自行搬把椅子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远远坐着。
他无意识地把玩着打火机,坐姿懒散。
然而,他看似心不在焉,其实目光始终注视着远处与同行热情寒暄的心上人。
不知谁起的头,带着大家怂恿她“露一手”小语种音乐剧。
盛鲸也不推脱,当即挂好大衣,穿着那身荷丝织锦连衣裙坐到临窗的钢琴前。
有人凑上去,俯首问她:“鲸姐,先透露下,你要唱什么?”
是那个藏区来的小后生,姿态颇为亲密。
靳言不悦地抿起嘴角,但最终,他只是摸出了一根烟,但并不抽,单纯地夹在手里闻一闻。
走神间,盛鲸同那个傅雁北说了什么他一句也没听到。
等他清醒些,再度抬眼望过去,盛鲸刚好将手轻轻放在黑白琴键上,准备开始了。
*
“我又梦见了曼德雷,梦见那些尘封的往事,欲望、罪恶和黑暗,以及拯救我们的爱。Rebecca的幽灵四处游荡……”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他就听出来了,是德语音乐剧《蝴蝶梦》开场《我又梦见了曼德雷》。
《蝴蝶梦》原名《Rebecca》。
Rebecca,男主角德温特先生的前任,以贵族名誉要挟德温特默许她玩弄男色的奇女子。尽管她已经亡故,从未出现,可她就像幽灵一样无处不在,成为所有人的噩梦。
剧中的女主角哪怕成为了新任德温特夫人,也自始至终是个没有正式姓名的灰姑娘。当她爱上德温特,走进曼德雷,也就是走进了噩梦。
Rebecca的女管家和信徒,贵族教条的执行者,总是无形中看轻女主角,轻蔑她对德温特先生卑微而惶恐的爱。
她一度孤立无援。
在曼德雷,Rebecca这个名字成为了她的噩梦。她甚至为此差点丢掉性命。而与此同时,德温特先生也被Rebecca的表哥兼情人不断地羞辱、陷害、勒索。
阴影一度如黑夜的浓雾般无法摆脱。
直到后来,她勇敢、坚韧地拯救了被困在深渊里的德温特,带着他离开了噩梦,那座华丽、恢弘又恐怖的曼德雷,也在烈火中成为废墟。
然而,这一切都是女主角的梦。
是她梦见德温特先生,在梦里与他相爱,在梦里带他离开深渊,一起逃离那座华丽、可怕、笼罩着不幸的城堡。
蝴蝶飞不过沧海,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
作为非德语剧,《蝴蝶梦》在国内极为小众,周围所有人都在欢呼,只有靳言在角落里一下子红了眼眶。
如今这光景,他倒像极了德温特——万贯家财,困守孤城,为名所累,噩梦缠身。
可《蝴蝶梦》是个悲剧。
音乐剧从女主角一个人的梦开始,再由她一个人的梦结束。而达夫妮原著结局则更晦暗,“火烧灰随着咸涩的海风朝我们这儿飘来”。
不论哪一个结局,都算不得完美。
这十分令他害怕。
但他不是害怕自己的结局不完美,他只是害怕盛鲸也是梦的一部分。
靳言衔住烟蒂,滑动齿轮,低头凑到打火机上点燃,深吸一口,心里黯然地想:原以为庄周梦蝶是很浪漫的事,如今不觉得了,因为,他并不愿意醒来。
*
“在这儿吸闷烟呢?”
靳言睨他一眼,不答。
“爷爷让我来喊你回去听训,”来人也不恼,自顾自地递过来一只烟灰缸。
靳言顺势在烟灰缸上磕了一下烟:“你可以走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搬救命,陆野自然不能就这样回去。“三哥,你什么时候回去主持大局?我快撑不住了。”
靳言没心情听他诉苦,打断到:“有事快说,不说滚蛋。”
陆野得了准儿,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小舅妈,哦不,方涵,她怂恿小舅舅去投资那个纯属骗投资的垃圾购物APP。小舅舅舍不得自己的钱就打公司的主意,试图利用长辈身份压制我,让我把这两千万给出了——他俩脑子有问题,这么乱花钱,别说6000亿私募资金,一万亿也不够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