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春夜燃尽(19)
她心头一紧,快步朝方才停车的位置走出,但车已不在。
地铁都停了,现金只剩两百,若住宿就不够明天坐车,盛鲸茫然四顾,周围灯火珊阑,万籁俱寂。
“盛小姐是在找我么?”沮丧间,耳畔传来今天刚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长辈的语气。
原来车掉了个头,从另一个方向开回来,悄无声息地停在她身边,自动开了车门,男人坐在里边,用淡然而略显疲惫的语气问她:“住哪里?”
他看起来一下子变得十分清寂、孤高,完全不复之前的浮浪,像一座有了孤独灵魂的荒芜城池,独饮亿万年的落寞。
“谢谢,”她报了个地址,是很远,很偏僻的小区,有些惴惴然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没关系啊,”他忽然伸手揉了一下她的头毛,“小孩儿,别害怕,不关你的事。”
——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别的事情。
但毕竟萍水相逢,他最终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身心俱疲地闭目养神。
这次车内是真正地安静下来了。借着影影绰绰的昏暗光线,盛鲸第一次认真看清了他。他那样清隽明朗的面容,没有表情的时候,卸去了高不可攀的况味,看起来反而有种一触即碎的不真实感。
直到盛鲸下车,他都没再出声。
大宅那里又出事了,送她回去后,他得连夜赶回去,接下来又是一场暴风雨。
轻巧地关上车门前,刚好雨重新落了起来。光斑落在模糊的车窗上,惊起浮光一片,车内的人也变得模糊。
盛鲸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车里,追不回来。
第15章 星辰明朗
听着春雨,闻着樟树的辛香拾级而上,回到位于三楼的老公房。客厅开着橘色的落地灯,通往阳台的门敞开着,满屋灌满潮湿的清风。
听到她高跟鞋轻扣地板的声音,好友梅琳娜满脸窃笑地冲过来,伸手就要挠她:“好哇,难怪你下半夜才回来,老实交代,那车上坐着什么野男人!帅不帅,厉害不厉害。”
梅琳娜是她从小学到高中的同班同学,高考后她出国念歌剧,梅琳娜考上央美艺术史专业。如今也在实习期,找了份策展的工作。
这次盛鲸回国做课题,两人一合计,干脆合租公寓。既住的舒适安心,还可以省下一笔钱轮流买酒买菜开火下厨改善伙食。
不过,迄今为止都是盛鲸煲汤她蹭喝。因为梅琳娜日夜颠倒忙策展之余,还要兼顾经营多年的刚步入正轨的西方艺术史自媒体,每天忙得飞起。
可琳娜向来再忙都不会通宵。盛鲸边躲避她的袭击,边小声问:“你怎么还没睡?”
“卡稿,今晚八点最后截止日期。”
现在已经凌晨两点,“那你快写吧。”
“真不告诉我?我都看见了,长得很有气势,绝非凡品。”琳娜抱着笔记本,从阳台挪回客厅,窝在沙发里饶有兴致地追问。
他啊……
盛鲸窝在单人沙发里,看着雨水扑在阳台的玻璃窗上,将远处的霓虹扭曲成好看的幻影,意识困顿地蜷缩成一团,答非所问地呢喃:“老摆长辈的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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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孙蓬电话时,靳言正在老宅垂丝海棠下盖着毯子补觉。
靳家老宅位于二环白檀胡同的四合院本是多罗贝勒府,老太爷靳年1924年花一千五百大洋从没落勋贵手里买下的,如今估价十一亿。
但老房毕竟没有别墅和大平层舒适,平时只有老两口带着几个重孙辈住着。其实老人哪里带得动,只不过大家生怕老爷子哪天四合院当礼物送掉,变着法子让小的来刷存在感。
前天晚上八点齐聚一堂例行会餐,一帮小萝卜头在院子里你一言、我一语地拌嘴,起初大家还当他们童言无忌,笑呵呵地看热闹。
不料大哥的靳绵绵和二哥家的靳挽舟不知怎地吵了起来,俩人谁也不让谁,互相让对方“马上滚出我的大房子”。
老爷子的保姆阮奶奶见状便哄到,“不要吵架,大房子是太爷爷的,大家都可以来住”。
本以为能哄住他们,结果小萝卜头们争先恐后地反驳,“等太爷爷死了,大房子就是我的了——阮奶奶,太爷爷怎么还不死啊?”
“太爷爷是不是老年痴呆了,要让三叔叔独吞家产。”
天真又冷酷的童言童语震得全场鸦雀无声。
小屁孩能在这种场合毫无顾忌地咒长辈死,还不是在家里听得多了才会乌鸦学舌。修养良好的宾客都惊得呆住了,靳家上下几十口人成天老爷子长、老爷子短,原来一个个心里是真盼着老爷子有个三长两短?
老爷子风光一世,不料人到晚年竟被自家儿孙当众下脸面。强撑着送走宾朋后,当即要和大孙子靳文、二孙子靳武断绝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