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又睡了三天,完全没有做梦,就那么,睡死过去,黑沉沉密不透光整整三天。
“伤口一直不愈合,非常奇怪。”这是我再一次醒过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清晔正在跟医生谈话。
我赶紧又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听着。
“伤口为什么不愈合?”清晔的声音响起。
“很奇怪,枪伤没有感染,但也没有愈合,似乎吸收到了什么色素似的,居然在慢慢发黑发亮。你看,这样子的亮黑颜色,有点像, 厄,中国墨的颜色,十分奇怪。另外,她脸上的那些斑痕,虽然外表依然平滑,可是,颜色在慢慢改变,而且似乎有即将破裂的迹象。这真的是非常怪异。”
“你看,这里的瘢痕,似乎在轻跳搏动。”一只冰凉的手指头轻轻点在我的脸上。
“那怎么办?”清晔开始着急了。
“我推荐一个皮肤科专家给你。”
是么?我的那些斑斑点点新旧伤口,也被爱情这种黑色魔法点中,跟着一起做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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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两个愿望,终究不能一起同时实现。那至少,先实现其中的一个吧,人毕竟是需要向前看的。所以,我接受了清晔的帮助,也接受了后来给我检查治疗的皮肤科医生的建议,开始对我身上的新伤口和旧伤口正式动工了。这期间,我拒绝见任何人,除了清晔,唯美唯心,还有肖曼之外的任何人。
我亲手砌了一堵墙,横亘在我和他们之间。这是我的防线。在我没有十分把握之前,我不打算撤掉这堵防线。
毫无疑问我实在是一个非常难得标本病例,一如当初在儿童病房里面独树一帜的“验蛔虫”。不同的是,这次一大堆护士医生们围着我仔细地检查纪录我的全部情况。他们实在太过殷勤,好似要将我当年没有得到关注的失落一次性全部补偿给我,直到我倒尽胃口厌烦发火为止。
整个方案疗程,分为三部分。我在签署那些文件的时候,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自己面临什么。所以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把那几个试图给我讲解的医护人员打发走了。这次我不打算回头。这次,就算是要真的打开我的肚子,我也绝不回头更不会逃避了。我要面对即将来临的所有一切。我不需要绳子,黑白二色对我而言也已经是过去时。我有我自己,已经足够。
据说这是一种生物性的催生技术,不用皮肤移植,而是让皮肤细胞自行愈合分裂,变色。
如果成功,那会为众多爱美的女子带来永久不变的美丽青春。多可笑,我因为丢了爱情,所以才自愿去做小白鼠。谁告诉你们,恒定不变的美丽,就是爱情的保证?只要人类还会说谎,就会有背叛。
容颜易老,人心难测,世事多变,从来就自然规律。
那桌面上的那鲨鱼牙齿护身符,那对霜花瓷杯,那身淡绿色的衣裙,包裹着玫瑰花瓣的画布,统统被我用一个塑料袋包裹好,放进壁橱深处。
我那颗古怪纠结的心,从里面彻底坍塌崩溃。断壁残垣之中,怎样都无法拼凑起来一幅完整无缺,最后只得先把外面的那层空壳勉强搭起来,省得周围的人们为我担心。其实内里,填充的依然是无尽虚空。我决定去尝试当一次试验品,对抗自然规律。一辈子,总要做一些疯狂的事情,这也不过是其中一件。
更加疯狂的,我早已做过。
治疗过程并不痛苦,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尝到了,才明白个中滋味。我的人生体验,又完整了一块。
一点一点的,我开始学会不再看镜子,不再对着镜子许愿,不再记日记,不再轻易回忆。我不再害怕丢失任何东西,因为早就没什么值得我苦苦追寻一再挽留;反正,有些东西,已经长久地留在心里了再也不会消失了。
最后的治疗结束,医生告诉我:你赶紧去看看镜子吧。我索然无味的笑笑,走了。等到想看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看。但,不是现在。我只每天洗脸,涂一点点润肤防晒,照样跟从前一般,尽可能把整个脸遮住不显于人前。
我想尽办法,让自己整个人不停地忙碌着。用各种的大小事务,占据我的所有的思维空间。
谁还有时间,去看镜子?
直到一天早晨,我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那块玻璃镜子上面的灯泡坏了。因为右肩膀的伤口未曾完全愈合,我只得叫人来收拾。
等待的时段里,我偶尔瞥见镜子里的倒影。
真的是我吗?我怎会变得自己都觉得如此陌生?
那一刻,我立即开始质疑到底是我的近视变深了呢,还是我的脸上确确实实已经彻底改变。戴上眼镜仔细端详:确实没错,昔日的泼墨山水曾经一度变成雾状喷漆。而现在就连那雾状喷漆的影子,也已经淡了,即将了无痕迹。既如此,连这个都可以变淡,那对于任何人往事,也不过尔尔。没什么放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