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小爱里(9)
真想说,那就是个问路的。
小男生话还没完:“我看见了……”
许绿筱一惊:“看见什么?”
“他的车,很帅。”
许绿筱有些头疼,不知是被风扇吹的,还是被熊孩子气的,她拿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黑屏,再一看墙上挂钟……因为课时费不低,像她这种良心老师经常会超时大放送。
但今天不同,还有人在等她。
或许已经等不及先走了。
她起身往出走的时候心里想,如果他还在等,必须得跟他好好谈谈了。
实在不行,就短暂地交往一下,当然要约法三章,趁着某人现在好说话。经过这几次的接触,她也发现了他的一些特性,比如有些洁癖,比如懒,懒得走出他的“舒适区”……她只要“投其所好”,或许就可以像那个Linda一样尽快“下线”。
然后,她似乎听到一声女人尖叫,好像说什么出事了。
待她推开门,一眼看到自家哥哥,穿着奇怪的衣服杵在过道上。
再看他一脸吃惊、身体僵硬,两只手还定格在半空中,那里的水泥围墙,居然出现一米多宽的豁口。她预感到什么,冲到围墙边。
那下面,散落着一堆砖石瓦砾,还有几个破裂的花盆,以及,一个扭曲躺着的人。
一身蓝色运动装泛着幽幽的光。
***
许绿筱记得,校友聚会那次,丁宸被一群人围住敬酒时,一个师姐低声说,“这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好。一般人是压不住这个宸字的,那可是‘帝王的屋檐’。”
有人问“压不住”会怎样,师姐声音更低地说了句,“意外之灾,或者难治的病。”
许绿筱不懂这些,但常听她那文艺中年老爸吐槽,现在的地产商都太浮夸,动辄给楼盘起个什么“帝景”“皇家”“御苑”,很多业主还就吃这一套,看来人人都有个帝王梦。
所以这么个暴发气质浓重的名字,倒是挺适合他。
那时的她,哪曾想过会跟这位好命的天选之子产生交集?
更不会想到,这交集的走向会如此惨烈。
含着金汤匙出生,顺风顺水了二十多年的人。
在一个本该跟他毫无瓜葛的地方,低空坠落,造成重伤。
许绿筱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在痛苦抽搐,等她冲下去时,他已经一动不动。脑袋下的地砖上,漾开一小滩血。
一阵慌乱后,救护车和警车尖啸着先后赶到。
她在仓促中叮嘱哥哥,“就说是我让你来的,尽管往我身上推,不会有事。”
只是道德谴责而已。
爸爸用最快时间找到律师,一番程序下来,律师带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哥哥并没有听从她的叮嘱。而现有的证据:小区里的监控,对面楼邻居的证词,他的肢体语言,还被检测出酒精,都对他不利。
丁家早已申明,放弃追究民事赔偿,只追究刑事责任。而且,要起诉的是“故意伤害”,而非“过失伤害”。这意味着量刑的本质区别。
律师说,“目前看,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可能也要七八年。”
七八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爸爸说:“那道围墙对应的人家,甚至整层楼的住户,还有物业,都该作为共同被告。”
妈妈哭:“他们这是仗势欺人。”
一直沉默的许绿筱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律师斟酌了下说:“除非,对方愿意出具谅解书,但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但凡有一丝希望,还是要争取一下。
这天一早,爸爸妈妈收拾妥当,带上价格不菲对方却未必看上眼的补品去了医院。不是第一次去探望赔罪,但一直吃闭门羹。
这一次,东西原样拎回,倒是见到人了。
见到丁宸的母亲,话说得也很明白——“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你为你儿子,我也为我儿子,我们还不如你家,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你求我们宽宏大量,我也想求时光倒流,求你儿子手下留情。”
许爸爸转述了这番话后,就开始抽闷烟,似乎已经接受现实。
许妈妈心有不甘道:“只说是重伤,又没出示鉴定,谁知真假,他们的隐私比我们儿子的命都重要……”
许绿筱一言不发,看向墙上挂钟,带上钥匙出门买菜。
住了多年的小区,很多住户都是老熟人,有两个在花坛边晒太阳的老太太,直言道:“丫头,你可把你哥害惨喽,你奶奶要是还在,还不得心疼死。”
老人家到底还是善良,中年妇女的舌头更毒辣,只需几个眼神和只言片语,许绿筱就猜出自己的事在她们口中发展成几个版本。
许绿筱做了简单饭菜,端到桌上,自己没胃口,去哥哥房间。
朝北的卧室,典型的直男风格,墙上贴满球星海报,书柜里什么都有,就是没几本书。床脚横着两只电镀哑铃,被子随意堆成一团。这一切,昭示着主人离开时的匆忙。
许绿筱盯着那对哑铃愣了片刻,想到丁宸那双比女人都要秀气的手……她叹口气,把床铺整理好,把一个装满烟头的可乐罐扔掉,然后坐到电脑桌边。
哥哥对警方说,之所以会冲动,因看过校园网帖子,有关于妹妹的恶意传言。
可是等她登录,帖子已经不见踪影。
她仔细查找硬盘,并没有截图或保存网页。
以哥哥粗枝大叶的性格,的确想不到这些。
找累了,连日缺觉的人,伏在电脑桌上睡着,还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小时候,哥哥在家里练颠球,把爸爸心爱的青花瓷梅瓶踢碎了,吓得抓耳挠腮。她出主意,“就说我不小心碰的。”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她拿出一张成绩单,一脸的小狡黠。
结果两人低估了瓶子在爸爸心中的分量……眼见着妹妹也要挨巴掌,哥哥跳出来,大义凛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
结果是,一个闯祸,一个撒谎,一起罚跪挨饿。
不过哥哥还是偷了两块月饼,被世人嫌弃的五仁月饼,吃得渣渣都不剩,哥哥拍拍她的头,“以后别干傻事了啊。”
“你也别干傻事了,我还有一招杀手锏没用呢。”
“哭鼻子?”
“嗯,男人最怕女人的眼泪了。”
哥哥老气横秋地教训,“你才几岁,男人女人的,多难听,都被电视剧教坏了。再说了,我也舍不得看你哭啊。”
许绿筱被饿醒,脸上凉凉的,用手抹了下,只摸到干涸的泪痕。
剩下大半的饭菜还在餐桌上,尚有余温,她端起就吃。
妈妈过来,坐到桌边,迟疑着开口:“你和那个丁宸,到什么程度了?”
“外面说的很难听,说你被……不然你哥不会下重手。”
许绿筱接过:“搞大肚子?没有的事。”
最有想象力的剧作家都在民间,在街头巷尾。
她不忘强调:“我哥没下重手,是意外。”
“那别的事呢,有没有被占便宜?或者言语上的骚扰?”
“他们说,打官司咱们没胜算,不如换个思路。”
“咱们是弱势群体,可以利用舆论给他们施加压力,或者直接跟他们谈条件,这种有头有脸的人家,肯定也怕闹大。据说他在男女关系上比较随便,交过很多个女朋友。你也说他伤了头,也许……”
许绿筱抬头,“妈,丁宸他也是受害者。”
许绿筱冲个澡,换上衣服出门。走出单元门,立即有人迎上来,“许小姐,你好。”
来人戴着棒球帽、黑框眼镜,自报家门,什么工作室,是一家自媒体。
“……相信很多人愿意站你们这一边,只要你愿意说出实情。”
她问:“什么实情?”
“你被丁姓富二代纠缠骚扰。”
对方递过来一张名片,“或者你愿意接受有酬采访,要知道现在这种形势下,也只有我们能帮你家伸张正义……”
许绿筱接过,忽然笑了一下,“我是不是还能凭借这件事出名?”
对方眼神闪烁,仿佛在判断她是否开玩笑,又或者是嗅到了机会。
“实情就是……”
她把名片一撕为二,扔在地上,“你找错人了。”
然后越过名片,大步走开。
那人似乎骂了句有病,许绿筱只觉得畅快。
这一股子畅快劲儿,一直持续到许绿筱坐上公交车。
作为始作俑者,这段时间她过得十分压抑,活该这位倒霉,撞在了枪口上。
她本打算去医院,可是怕被人盯梢,一直坐到某一站,随着一群大爷大妈下去,在一个新开业的超市门口排了半天队,买了些特价菜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