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小爱里(15)
整个过程,丁宸语气都很平静。
许绿筱找来工具收起碎瓷片,这份工作已经得心应手了,再擦干地面,起身时瞥见丁宸胸膛起伏,再往上看,只见太阳穴青筋暴起。
她怔了怔,去洗了手,然后接了杯温水。
放到床头时,丁宸的右手正握着拳,抓着大腿处,家居裤被抓出一团褶皱。感觉到她靠近,他立即松开,接过去,二话没说就喝了。
仰头时,从下巴到颈部的线条流畅而优雅,尤其那锁骨,比大多数女人都要精致。
还有,他的确是瘦了很多。
下颌线条尖削,多了几分阴柔,甚至阴郁的味道。
丁宸一口气喝了大半,递过来,许绿筱接过。
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拉了下被子,许绿筱意识到他是想躺下,去找调节按钮,把床放平,他翻了个身,大概牵动伤口,皱了下眉。
只剩个后脑勺。
头发很短,脑侧有一道疤,一寸来长,结过痂,长出新肉。
许绿筱的心猛地一酸。
就听他有些闷的声音说:“出去。”
许绿筱胸口被一种说不清的情绪胀满,想下楼去走走。
走向电梯时,听到熟悉声音。那几个人还没走。
就听一个说:“这不能抽烟。”
“我他妈就抽了,谁不服来抢啊。”一听这刺头口气,就是那个小点心。
“……你说他是不是被下降头了?”
“别乱说。”
“还没吃够亏?又不是什么绝色天仙……”
“他现在这情况,心里不好受,你理解一下。”
“我他妈就好受了?看他那衰样就心疼,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都怪那女的,还有她哥,这种傻逼判他十年都不解恨,赶明儿找人照顾一下,让他也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儿。”
“行了,过了啊。”
许绿筱脸色发白,手抓紧衣角。
“粉身碎骨”这个词,的确是让人心里不好受。
十分钟后,许绿筱坐在楼下花园的石桌旁,面前打开一本书。
她边看边用笔划线,这样既能加深印象,也能保持专注,摒除杂念,尤其是那些无能为力的东西。
没一会儿,有个男声问:“我能坐这吗?”
“当然。”
这又不是她家的。
那人坐下,似乎也看向她手里的书……
许绿筱抬头,不由一愣。
是刚才那三个人中的一个,稳重的那个。
对方点下头,“你好,我叫严加,是丁宸的朋友。”
许绿筱下意识坐直:“我是……”
“我知道你名字。”男人笑了一下,“绿萝,文竹。”
“……”
“丁宸送你的花,都是从我店里定的。听说你还想把几百朵玫瑰卖回店里,来个双赢?”
许绿筱惊讶:“你就是那个诚信又……”
看这打扮不像啊,怎么也是个坐办公室的高级白领。
“又怎样?”
“没什么。”
“鸡贼”怎么也不像是夸人的词。
有这一层关系在,许绿筱的态度略微放松了些。
就听对方问:“那两盆植物还好吗?”
“挺好。”
她不在的时候,室友一直悉心照料,长势喜人。
男人不紧不慢道:“倒是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用过心。”
许绿筱不知该如何接。
男人问:“你在这照顾他,知道他的具体伤势吗?”
许绿筱摇头。
丁宸的病房每天医生护士出来进去,他偶尔也被推去做检查,但这种时候,她都是被排斥在外的。所以这个24小时特护,还真就是个幌子。
男人叹口气,“我感觉应该不止是骨折。”
“就是有点担心,他虽然有脾气,但不至于这么开不起玩笑,不顾情面。”
许绿筱想起丁宸生日那次,有人用250打趣他,他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悦。
男人自顾自说下去:“不过话说回来,像小狮子这种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哪怕只是腿骨折也够他受了,别说他这种爱玩的,就是换了我要在医院呆上几个月也会憋疯。”
许绿筱却另有关注:“……小狮子?”
“哦,他英文名LEO,你们没加微信?”
“……”
“不过有几天他不知抽什么风,改成大熊猫。”
男人说着像是意识到什么,笑了下。“他小学时自己起的英文名,说是L和丁很像,而且他最喜欢的动画片是《狮子王》,有点中二吧?”
许绿筱也笑笑,是有点。
男人离开后,许绿筱继续看书。
很快看到一个知识点:手术病人的心理疏导。
她忽然想起在校园路上,某人的自恋发言,“我是老,是丑,还是带不出去?”
那时候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现在想想,他可能是发自内心。这么一个自信心爆棚到珠穆朗玛高度的人,忽逢意外,困于病床,未来不知能否恢复正常,这种落差感,可能比旁人更难以接受吧。
作者有话要说:2020.3.13
丁丁失去了脾这件事,文中除了家人和他,都不知情。
他也打算一瞒到底,毕竟传出去,“只想泡个妞,走个肾,肾没走成,丢了脾,”够被人嘲笑三生三世了。
第11章
许家房子不大,勉强三室两厅,但有个大书柜,是兄妹俩年幼时的精神粮仓。
许修君看过西游水浒,最喜欢鲁智深,是他童年时的爱豆,看样子还持续到至今。
许绿筱看得多一些,从“三言二拍”到《四世同堂》,她喜欢老舍的文风,文字轻松,内容深沉。印象最深一句,主人公祁瑞宣的一段独白,在自由恋爱和家人期待之间,他选了后者,看到妻子持家有道,他感觉到一种“自我牺牲的骄傲”。
三年,很长,许绿筱知道。曾经有人提出“三年之约”,她拒绝了。
如今这一次,对她来说如同枷锁,充满未知。除了留学和工作,失去的还有什么,她不愿深想。但她知道,七八年,对哥哥意味着什么。以他的性格,在里面恐怕不会太好过,出来后,家人还在,女朋友呢?一个三十出头、与社会脱节的男人,如何生活?
对她来说是三年,对哥哥来说,可能是一生。
有时候,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她只是不想将来后悔。
许绿筱之所以想这些,因为刚刚接到家里电话,爸爸语气难得轻松了些,听丁家律师意思,有所松动,减刑有望。
那一瞬间,许绿筱感觉到了一丝“自我牺牲的骄傲”。
所以一切都看丁宸的态度了。
但是旁观了他发火的那一幕,她还真挺怕他来个出尔反尔。
所以,心理疏导,势在必行。
***
许绿筱再次进房服侍时,丁宸没玩游戏,正安静地扭头看向窗外。
她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只小麻雀。
在阳台栏杆上跳来跳去,像是啄食,又歪头好奇观望,然后扑闪翅膀飞走了。
这份惬意,足够令房间里的两个人心驰神往。
丁宸头也不回地问:“吃过烤麻雀吗?”
许绿筱:“……”
一句话毁掉小煽情。
哥哥小时是个孩子王,带一群臭小子上树掏鸟下海捞虾,她被忽悠着吃过不少野味。
但是以后不会了,谁都没权利剥夺一个小生灵的性命。
丁宸视线扫过她的脸,问:“你头发自己剪的?”
“你怎么知道?”
穷人家孩子不仅早当家,还多才多艺,起码修个刘海剪个发尾这种,不在话下,所以她身上众多标签里,还有一项,Tony许。
结果惨遭打脸,就听少爷冷漠道:“哪个发型师要是这水平,早该羞愧而死,像麻雀尾巴。”他又自语般说了句,“不知道把你烤了吃什么味道。”
许绿筱:“……”
心理疏导,迫在眉睫。
***
许绿筱从“路透社”——保镖小路口中得知:不是没人想起这茬儿,而是丁宸抗拒。从他对官司的影响力看,他父母似乎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顺便吐槽,本该是八卦主力的护工大叔和厨娘大妈,惜字如金,守口如瓶,防她跟防贼似的。反倒是这位面瘫脸小哥,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当然,许绿筱也不敢乱问。
反正也比较清闲,许绿筱开始一次次往心理科跑,挨个诊室挂号,给自己或亲戚按了许多莫须有的病症……然后发现有些医生的确不敢恭维,要么敷衍了事,要么长篇大论却不走心,连她都受不了,别说丁宸这么挑剔的。
但也有收获,认识一位年轻女医生。虽然资历略浅,但人很和善,话说得透,两人可谓是一见如故。听了许绿筱的诉求,女医生表示愿意帮忙。甚至愿意配合她的无理要求——脱下白大褂,穿便装,陪少爷谈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