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97)
她顿了顿又笑道:“我听二爷讲,您不生我的气了。那我每天过来给您收拾收拾屋子,您看成么?”
姜素莹早就不生气了,却也并不需要佣人。
于是只是督促春红继续把字识下去:“不要半途而废才好,不然前面的功夫都白费了。”
春红麻利的应了,抱着书本欢天喜地起来,心里还在感念:太太心肠真好,这辈子自己是找到好主子了!
……
一天,三天,五天。
自从廖海平离去,转眼已经过去了旬日。
他既没有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很快就回到上海来。也没有传一封报平安的信件,更别提拍一份电报了。
整个人就好像石牛入海,杳无音信。
春红从第三天就开始着急,书也念不下去了,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只管围着姜素莹打转。地藏观世音菩萨的大名都不知道被她念了多少遍,菩萨本人怕是此时在天上,也要喷嚏打个不停了。
姜素莹只能安慰起她:“恐怕是路上耽搁了,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就放心回去吧。”
她面上看似镇定,其实这话说出来,也并不十分心安。
因为春红认识的那寥寥几个大字,还不足以读懂报纸,但姜素莹是懂的。
新闻上说,南京的队伍已经往胶东去了,目的地直指济南。按日子推算,廖海平此时应该留在城里。目前肯定安全,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再想离开,会不会遇到困难。
这话姜素莹不能对春红讲,只能自己憋着。消息一日日透过报纸传来,像沉甸甸的石头压着,坠的人寝食难安。
就在不安与胡思乱想中,她从床上睁开眼,迎来了十一个清晨。
天刚蒙蒙亮,零星的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十分苍白。
一切看起来和前几日没什么不同。街上依旧响过牛奶车的铃铛声,早起的黄包车往前跑去,带着咕噜噜的响动。
姜素莹没有洗漱,甚至连衣裳也没换,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楼下的邮箱,把新送的报纸取出来。
这是她新近的习惯。
报纸新鲜热乎,还散发着浓浓的油墨味。她等不及晾干,也顾不得手上被染黑,站在原地就拆了开来。
而这一看不要紧,头瞬间“嗡”的一声,整个人变成了石头。
5月3日的新刊,头版头条上书八个大字:国耻,国难!济南危急!
再往下读,越看越是心惊肉跳。明明满篇字迹印刷的规整黝黑,一字一字念下去,却好像淌出血来。
——日军以国民革命军对日本侨民进行抢劫为借口,出动军队,在济南城内进行惨无人道的屠杀。
一夜之间,济南被炮轰成一片火海,中国军人与民众万余人惨遭杀害。 [1]
举国悲鸣,一片哀歌。
而千里之外的上海。
姜素莹举着报纸,手开始发抖。后背冒出冷汗,渐渐打透了衣衫。
第39章 逆行(1) 她的旅程
五月十一日, 济南沦陷。
内城滔天血海,尸横遍野,南门城楼垮成一片废墟。前往胶东的火车早已停摆, 路桥口都被炸断。
报纸上一条条坏消息向姜素莹砸来, 雪崩一般。
哪怕身处上海, 街头人们口中谈论的、诉说的也都是战事,甚至有商户开始屯米屯面,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廖海平一定不会有事——七八天前, 姜素莹还能用这个念头勉强说服自己。
直到济南失守,她再扛不住了。
姜素莹不傻。
廖海平是人不是神仙, 就算再神通广大, 也是一发子弹就能打透的。况且他拖着伤残的手,枪都使不利索, 如何能从枪林弹雨里逃出来?
姜素莹几乎想立刻动身去寻他, 但这样无异于送死, 毫无意义可言。
时间就在她的郁结中, 不留情面的往后走。一天过了,又是一天。
拖得越久,想要动身的想法就在姜素莹的脑海中越成型, 最后几乎成了执念。如同夜里偶尔会拉起的防空警报,尖利盘旋, 挥之不去。
——她必须得去找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普天之下,除了姜素莹,世上怕是再没有第二个人会给二爷收尸了,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是又一个多么理想主义的举动。
北上的铁路早就不通,一票难求, 渡口前挤满无数张茫然失措的脸,漫天哭声。
况且当真到了济南,重重关卡阻隔,也是进不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进去了,自身难保,又如何从万千尸首中刨出廖海平来?
但比起所有的这些可能,姜素莹更无法接受毫无希望的等待。
这等待像是蚂蚁在身上爬,叫人皮肉紧缩。冷不丁啖下一口肉,疼得心脏都跟着蜷起来。
她先前不认为自己是爱廖海平的,完全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