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65)
姜素莹干脆狠下心,挑明了:“我方才说的话,二爷都听到了吧。”
不然哪来的这些山野传说。
廖海平确实听到了那段关于自由的发言。甚至他来的要更早些,连春红絮叨的那件陈年旧事,他也听到了。
说起那件事,还是他十来岁的时候。
那阵子廖海平总是坐在窗前读书,日头斜着,照在油墨盖住的纸面上,叫人昏昏欲睡。他读的也许是《骈体文钞》,要不就是《昭明文选》,总归是些枯燥的知识。时间太久,记不住了。
有天清早起来,先生害病,他便自己温习。不料几个家生子误闯院落,嬉闹声越来越响,吵得人脑瓜子生疼。
廖海平那会儿年纪不大,严肃性子里偶尔也会生出一点调皮。他逮住熊孩子们,讲起双面国的故事。吓得顽童们屁滚尿流而去,他嘴上不说,心里是愉快的。
日子长了,那点愉快早就和过去的时光一起烂掉,变成了陈芝麻烂谷子。但春红在讲这一遭时,姜素莹却听得极其专注,好像在听一件兴致盎然的新闻一样。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倒是不知道,二爷也会讲故事。”
声音清甜,落在门外廖海平的耳朵里,成了别样的滋味。
姜素莹是好奇他的,单是这个念头,已经足够叫人心生欢喜了。只可惜这欢喜来的太浅,很快就被姜素莹接下来的发言打破。
——她说成亲也好、嫁人也罢,都不是生活的目的,她要更广阔的天空。看来哪怕是把她活活困在这院子里,他也留不住她。
她的心依旧是想走,想要自由!
廖海平自觉涵养很足,能够默不作声的听完这部演讲。甚至愿意换个话题,讲一讲《山海经》鹿蜀的故事。
但这不意味着他不会贪恋,不会嫉妒。姜素莹如今当着他的面,把事情挑破,就有点过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混杂,让廖海平抬起脸,看进姜素莹眼睛里。
“我听到了。”他说。
然后呢?
时间停摆,姜素莹觉得椅子下面像垫了砧板,叫人坐不住。她顿了顿,给对方戴起高帽来:“我信春红的话,二爷是最讲究公平和正义的。”
她心里紧着,既恐惧,却又无法阻止自己生出些不合常理的期待。
兴许是春红嘴里的廖海平太讲道德,以至于姜素莹突然有几分幻想,希望对方会把她的心意全听进去,下一秒说出“放你自由”。
这确实是幻想。
因为廖海平静默许久,指腹敲在台面上,最后道:“你应是在家闷得慌,才会说这样的话。明天我叫老孙过来送些新书,供你阅读。”
这就是答案了。
他是绝不可能放姜素莹走的,不然剩他孤零零一个,好不容易见点光,岂不又要走上老路?不拿绳捆住,已经是他仗义了。
见姜素莹陷入沉默,廖海平看了眼钟点,起身道:“上饭吧。”
故事讲的太久,确实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厨房早就在等动静,听见主子的吩咐,立刻端菜进来。晌午吃的是菜盒子,外面煎的油汪汪,表皮酥脆,里面馅子软糯,一水儿的白菜和猪肉。
仆人撤出去,屋里的两位主人面对面坐下,一句话没有。
廖海平本以为拂了姜素莹的心愿,她会闹起脾气不吃不喝,或者狠狠发一通火。但对方木着一张脸,拿起筷子就开始进食。一口接着一口,腮帮子鼓起来,连带太阳穴跳动。
姜素莹不仅不打算绝食,甚至还准备好好饱餐一顿。
——光是饿着有什么意义?苦的是自己,平白便宜了廖海平这个观众。
那一点试图沟通的愿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眼下她是如此厌恶这个男人,又恨又怕,菜盒子咬进嘴里都发苦。
一个人从眼神闪闪发光,到变成面色寡淡、机械进食的木头人,不过须臾的功夫。
廖海平不是傻子,自然看得真切。
原本他赶早回来,是想和姜素莹聊一聊的。随便聊些什么都好——昨夜说了一半的话语卡在嗓子里,算不上庞大,只是坠的人心痒。
但闹到如此地步,和平的对话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
半晌他落下筷子,用茶漱口:“素莹还有别的心愿么?”
可见姜素莹的演讲并不是完全白费的。
廖海平思寻良久,最终还是决定给她一点自由。当然自由也要适度,比如见一见家人,买一些新衣服,都是可以的。
多么宽宏,多么体贴。
如果不是不合时宜,姜素莹几乎要放纵的大笑一场,或是说上一句“哪还有别的心愿,能和二爷过一辈子,就是我最大的福报了!”
屋内一时没人接话,气氛骤然局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