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柔倒也希望她别开口,因为她一开口便是刀子,那不如保持沉默。
“傅嘉柔,你知道我进这个学校第一感觉是什么吗?”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猜一猜?”何念青看了眼后视镜,然而傅嘉柔半晌没有理会她,她自顾自的接着道。
“丢脸。我感觉非常丢脸,恨不得整个口罩戴上,我要到这种垃圾学校接我女儿,说出去别人都笑掉牙。”
傅嘉柔心里笑了下,说:“那是您做出的选择。”
“我做选择也是根据你的表现,你表现得太令人失望,怨不得我。”何念青神情淡漠,“我总不能直接把你扔出家门。”
傅嘉柔低头不语,她宁愿一直在七中呆下去,也不希望她有需要的时候才被想起。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屏幕上显示着陈叙川三个字,她摁断了电话。
想给他发条短信,今天不用带自己出校门。没来得及打字,手机忽然被人拿走了,何念青眉头紧皱。
“跟你说话听了没,玩什么手机。”
说完,何念青直接把她手机关机了,装进包里,“后天有个很重要的晚会,对方邀请了你我二人,和我一起去。”
“我不想去。”她有些累,心累。
“这件事没商量的余地,除非你想自食其力在清德七中呆到高中毕业。”
依然是命令式口吻。
-
陈叙川在高二教学楼下等了许久,没等到傅嘉柔,她迟迟未下来。
打电话给她,没人接。
先是没人接,随后电话那头传来关机提示音。他没坐以待毙,直接上去抓了她们班同学,“傅嘉柔去哪儿了?”
这同学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她……她可能回宿舍了吧,我,我也不是很清楚。”
一件问了好几个人,出了不清楚就是回宿舍,在走廊等到夕阳落山,走廊地板铺了一层霞光,仍不见她踪影。
女生宿舍楼下。
方媛刚从宿舍下来,忽然瞥见宿舍楼边的树下,暗处站了个人。那人影子和树影交织在一起,轮廓线时而明朗时而阴沉。
“同学。”听到他出声,方媛警惕地停下脚步。
那人走到光亮处,正是陈叙川。瞳孔是纯粹的黑,素日里冷淡的眼此刻有急切:“傅嘉柔在不在宿舍?”
“嘉柔的话,她好像被她妈妈接走了,她妈妈还帮她请了两天假,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声音冷冷落下,“谢谢。”
他再给她打电话,那边是关机状态,不停打,不停响起关机的提示音。
刚听到傅嘉柔被母亲接走了,他放心许多。然而,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她妈妈接走了她,那么,傅嘉柔有什么必要关机,还是在第一次能打通的情况下?手机没电?
关机,关什么机。
他不得而知。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在有意躲着自己。反正,在她心里他可有可无,毫无重要性可言。
手机关机,离开,多么简单的两个动作,就能让他和她失去联系。
听着电话那头冰冷的提示音,他自嘲一般地勾了勾唇。
手指一按,干脆也把手机关机了。
所有想要靠近他,或者靠近过他的人,在见识到他不堪压抑的那一面时,都会选择离开,所以他才会在靠近她时,努力隐藏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却像是在掩耳盗铃。
其实一直抱有侥幸,希望她不清楚他过去的情况下,愿意接纳这样的他。
可事实是他想太多。
没人愿意给予他机会。
像他这样的,废物一般在七中无所事事,脾气又差,不良嗜好一堆,毫无自控力可言的人。
有什么可值得的。
又有什么资格,被人摆放在重要的位置上。从未有过。
他早应该清楚这一点。
“你是不是以为他们都喜欢你,都捧着你,就让你产生了自己了不起的错觉?”
四面都是雪白的颜色,他被关在病房里,唯有陈明泽的声音最清晰致命。
陈明泽最会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最那些他努力掩藏的事实。
“我告诉你错了,彻底错了!要是你脱掉这层皮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荣誉之后,看清楚你原本的样子,你再看看有没有人会留下。”
“不信是吗,你试试看,看最后谁会呆在你这个废物身边,看着吧,陈叙川。”
情绪在体内发酵,冲撞,无处可去。
天空低沉压抑,雨点密密麻麻从头顶落下,倾盆而下的大雨从天而降,张狂地拍打着他。
篮球场上。
何天老远看见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打球,动作弧度不大却带着股狠劲儿,速度又快,像是在发泄一般。
他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何天跑过去,“川哥,你怎么在这儿打球?”
陈叙川将球狠狠扣入篮筐,全身都是湿透的,把球传给何天,“别问那么多,打不打?”
“打啊,来。”
何天收起雨伞,开两个人在雨幕中,篮球的弹跳声丝毫不被雨声冲刷,响亮震耳。
何天感觉到他有些不对,但又不敢问,莫名只是无声地打球,终于找到说话了的机会。
“川哥,明天放假,我打算回清溪市看我爸,你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陈叙川说,他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棱角分明的脸庞顿时清晰起来,“何叔腿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不过还得过段时间才能拆石膏,一直嚷嚷着说你这么久没来看他……”
何天一边说,一边观察陈叙川神色,他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只是莫名感觉他不对,球风也和平常截然不同。
陈叙川忽然抬头,“我是不是差劲透了?”
声音并不大,何天没听清楚,大声问道,“川哥你说什么?能再说一遍吗我没听清。”
“没什么。”陈叙川摇头,眼睫都是湿的。
他在挣扎什么呢。
不是来自她的答案,又有什么意义。
-
清德市离清溪市有一段距离。
车窗外面的世界,这场雨来得毫无征兆,雨点滴滴答答敲打着玻璃,清脆又响亮。
却没能掩盖心里冒出的声音。
陈叙川现在在干什么。
她没能接到他的电话,他应该不会一直在干等吧,他应该径直回家了,不用带着他,省了许多麻烦,轻松不少吧。
“在想什么?”何念青音量骤然提高,将她思绪扯回,“我在问你话你听见没?!”
“你问我什么?”
何念青不耐地呼了声长气,“我,问,你知不知道幸幸现在已经取代你成为我们俱乐部积分第一的运动员?”
“噢,还顺便取代了我在市艺体队的位置对不对?”
“看来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何念青笑着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有无可替代性,在你在七中偷懒的时候,不缺比你更优秀的人超越你。”
傅嘉柔并不打算告诉她,自从得到自由进出的许可之后,李甜会带她去清德市队训练。
她晚修基本上次请假,没有再去学校,训练完之后李甜会送她回宿舍休息,已经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这些,她说都不想说,没必要。
免得何念青误会,以为她变回了她的“乖女儿”。
“看着吧,这次的青鸟杯你不参与,你看看还有人会记得你。”何念青说,用从未改变过的冷漠而胜券在握的腔调。
傅嘉柔看着后视镜,那双眼睛和她很相似,却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可以称之为柔情的神色。
这也是她花了很多年才愿意承认的事实,她是工具——在何念青眼里。
对待工具人需要什么私人感情。
只有一个人,给予了她从未有过的珍视,时而野蛮如风,时而温柔似水。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心里藏了个少年,哭笑不得是他,脸红心跳也是他。
陈叙川。
陈叙川。
这三个字,是傅嘉柔此刻唯一的慰藉,她在心中反复默念。
然而,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遇上他,她是如此的身不由己、狼狈的时刻,她无力抵御外界之力的时刻,
喜欢这东西是会上瘾的,一旦沦陷,便很难上岸,她要克制自己的喜欢。
因为,她不确定——
按照何念青的行事方式,傅嘉柔不清楚,会不会有一天她又突然“被”转学,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从七中消失。
就像她上次,毫无征兆地从一中到了七中那样,她可以用言语和行动抗议,但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离开,她没法掌控。
毕竟,清德七中没能让何念青得到她想要的妥协。
她想靠近他,又不敢靠太近,更不敢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