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87)
可那个姑娘的声音实在太过美妙,好像黄鹂一样婉转动听,与这春景融合得恰到好处。
萧应苇睁开双眼,看见那头发湿漉漉的姑娘正坐在他身旁低头看他,身上的水积成珠,落在他脸上,又冰又凉,让他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能看见她的脸。
那是一张他无法形容的脸,既秀丽又明艳,几乎将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完美糅合在一起。
我叫萧应苇。
他说。
姑娘轻轻歪了歪头,面上露出点疑惑:“嗯?”
萧应苇才恍惚意识到,他太紧张了,以至于连说话都失声。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萧应苇。”
姑娘笑了笑,念出他的名字:“萧应苇。”
在这之前,萧应苇一直觉得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可以是萧应苇,也可以是张三李四王五。直到这一刻,他突然觉得,有时候名字是某种交付。
她喊出了他的名字,从此拥有了一部分的他。
萧应苇怔怔看她,有些失神。姑娘的目光却已经从他身上收回,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嘀咕道:“我的长命锁哪去了。”
萧应苇猛地站了起来,将那姑娘吓了一跳,还不等对方发问,他又一个猛子扎入湖中。
他知道她的长命锁在哪。
萧应苇重新游入湖底,向方才船破的方向游去,先前剩下的三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萧应苇并不关心他们的去向,眼中剩下的只有那个被卡住的长命锁。
他费力地推开压住长命锁的东西,捡起链条的动作却格外小心。待他重新破水而出,回到岸边,上边除了那姑娘又来了三人,他眼中却只有她。
他说:“你看,这是不是你的长命锁?”
那个长命锁纵使沾了水,在春日下依旧显得金光闪闪,上面雕刻的云纹,几乎同他如今手中这个一模一样。
萧应苇问谢连州:“小兄弟,你这个长命锁可以打开吗?”
谢连州犹疑一瞬,道:“萧前辈,不如你来试试?”
萧应苇的手颤了颤,眼前又出现少女明丽的容颜,耳边则是她含笑的声音:“你看,这里有个小小的搭扣,看起来好像和别的长命锁没有什么区别,其实它是可以打开的。”
萧应苇学着回忆里她的动作,摸了摸相同位置的搭扣,微微用力,却没能像少女那样,轻轻巧巧地打开。
他略微有些失望,正打算将长命锁还给青年时,却想到了什么,试了试另一侧的搭扣。
搭扣开了。
萧应苇深吸一口气。
“打开这个搭扣以后,再反过来按这里,便能打开长命锁看见里面的字了。”
少女的声音带着微微炫耀,好像在和朋友分享自己最喜欢的宝物,只会让人觉得可爱。
萧应苇打开了谢连州的长命锁,上边雕刻着几个小字。
当年他所看见的,是“愿庸愿常赠爱女宛凤”。
如今他所看见的,是“愿愚愿鲁 赠爱女宛珑”。
宛家夫妇的愿望,一个也没有达成。
萧应苇此刻心情不知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只知道,自己内心滚烫,那些积压了数十年的情绪因为想起往事又一次翻涌奔腾。
萧应苇看向谢连州,有些感慨:“原来你是宛珑的孩子。”
谢连州摇了摇头,道:“是弟子。”
他从萧应苇手中接过师娘给他的长命锁,看着里边的“愿愚愿鲁”,心中一时有些伤感。
萧应苇问:“你师傅如今在何处?”
他以为宛珑是谢连州的师傅,谢连州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垂眼道:“她过世了。”
萧应苇一时震惊,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依稀记得,宛珑同宛凤一般大,如今不过三十多的年纪,怎么想也不该英年早逝:“是怎么……”
谢连州打断他的问题,轻声道:“她生了治不好的病。”
萧应苇沉默许久,对他道:“你师傅的妹妹如今也在临安,如果能见你一面,她一定很高兴。”
谢连州皱了皱眉,并未立时应下。
萧应苇道:“没事,不着急,你好好想想。我就住在临湖的白蚁巷,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可以……带你去见她。”
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宛凤了。
谢连州将长命锁重新合起,戴回身上,藏入衣裳中,对萧应苇轻轻点了点头。
萧应苇问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谢连州报出名讳。
萧应苇记在心中,道:“那今日我就先行一步,你什么时候想见宛凤了,便什么时候来寻我。”
他说完这话,从船头跃下,足尖在湖面轻点,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上岸之后顺手捞起方才未喝完的酒,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