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青梅(10)
孟云端目光落在周淮的手上:“好。”
一个字那样淡,那样轻,落在周淮的心头,转瞬间便吹散了,顿时涌出一股没着没落的感觉。他慢悠悠的转过身,从墙上的衣钩上取下围裙,长长的黑色系带在身后做了个交叉,绳结绑在小腹前。
孟云端见状走上前要去洗菜,周淮拦住她:“没关系,你去外面休息。”
孟云端站在原地不动:“那个黑色的……”她指了指嵌在台面上的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盖子:“那是蔬果清洗机,把要洗的东西放进去,几分钟就好了。”
周淮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是个自嘲式的笑法儿。
孟云端趁机将蔬菜投进去,示范性的操作了一遍:“这样就可以了,很简单。”
周淮侧眼瞥她:“你在美国也用这个?”
“嗯,偶尔会用。”
“那你……”周淮想来想去,终究还是将嘴里含着的话吐了出来:“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孟云端侧头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移向窗外。窗外一片阴霾晦暗,正如她大多数时间里惯有的心情:“怎么说呢……谈不上好坏,我只是不太喜欢那里,之所以过去是因为我爸妈移民了,我是跟着他们过去的。过去的时候正好大学毕业,所以紧跟着在那边读了研。”
周淮恍然“哦”了一声:“移民了。”
“对,移民了。”孟云端下意识的重复他的话,静默良久,她忽然转身一百八十度,后腰正好抵在大理石台面的边缘:“周淮。”下巴微微扬起,她的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郑重。
“什么?”
孟云端一双眼睛黑的发亮,她一眼不眨的盯着墙壁。墙壁上贴着整齐的瓷砖,墨灰色,倒影出两人模糊的轮廓:“你知不知道当年高考,我考上了哪一所大学?”
周淮侧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清华。”孟云端的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两个字仿佛刺激到她的神经,让她浑身的鲜血变得澎湃:“是清华,我真的考进去了,可是……”一口凉气吸入肺腑,她的肩膀微微发颤:“我为什么没有在那里看见你?”
谁能想到,如今平凡如尘埃的男人,曾是孟云端生命中的灯塔,是全校学生仰望的最高峰。
孟云端记得周淮从小成绩就拔尖,然而义务教育的程度太基础,显不出他的优秀,直到中考时,他一举获得全市第二的好成绩,顺利考入市一中的实验班。
市一中是全市八所一流中学之一,每个年级共分十个班级,其中第十班是实验班,设立它的目的是将最优秀的学生聚集在一起,全力冲刺清北。
而另有四个是重点班,分别是八班、九班,比实验班稍次。再往下就是普通班,可怜的孟云端就恰好身在其列,三班。与大多数人不同,她能进一中,靠的不是成绩,而是姑妈。她的姑妈是一中的教导处主任,私底下走了关系。
然而就是这样一块学习“废柴”,在周淮突然消失后,偏是生出一股走火入魔式的学习激情,再加上艺术生的加成,将自己生生熬到足以挑大梁的程度。只因周淮说过的一句话:“除了清华,老子哪儿都不去。”
冥冥之中,清华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孟云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爆发出那样大的能量,并且持续不断,丝毫没有起哪怕一丁点儿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后来,她针对于这个奇怪的现象想了很久,月月想,年年想,直到毕业那天,她站在阶梯台上和大家合影留念。头顶上的日光倾洒下来,她的眼前一片朦胧,唯独大脑里却似顿悟一般,在这个意指着结束的时刻,终于有了答案。
她想,自己当时是爱上周淮了,然而因为相识过早,彼此过于熟悉,以至于削弱了爱情中直击心灵的力量,令她懵懂无知了这么久。
但是,她对此依旧表示感谢,感谢周淮用离开的方式令她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爱,只不过这个方式太过残酷——明明爱的已是那样浓烈,却还没来得及表达,便戛然而止。
第8章 008
孟云端的呼吸节奏变得急促,为了不再在周淮面前失态,她快走几步避出他的视野,然后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摸出一盒香烟。
香烟叼在嘴里,她转而去找打火机,可惜遍寻无果,正当她打算去炉灶上借火时,却见周淮迎面走来。
周淮在孟云端的面前停下脚步,淡而无味的问了一句:“你抽烟?”
孟云端沉默不答。
“抽烟不好。”他嘴上说着不好,手上却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金属的打火机,放在茶几上。
孟云端捞过打火机,动作熟稔的用拇指弹开盖子,然后顺势在火轮上一擦。
火光骤然亮起,橙黄色的光映在她的脸上,为她原本惨白冰冷的脸庞镀上了一丝柔和的辉光。她将打火机当成了一个小玩意儿,顺势捏在指间把玩,直至摸到打火机背面的一处凹陷。她拿近一瞧,看见那上面刻着两个字母——ZH。
刹那间,孟云端说不出有种怎样的感觉,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她看得出来打火机刻字是多么细腻的心思,多半出自女孩子的手笔,是某个女孩子送给他的礼物。
周淮身边有女人了?
孟云端倏地抬头看向周淮,似是想从他脸上寻找到答案。而周淮对此毫无察觉,只自顾自的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取出里面最后一支香烟,然后向她伸出手。
孟云端将打火机递还给他。
周淮抓着打火机,点燃香烟。两枚猩红的光点忽明忽暗,它们有着各自的节奏与韵律,看似毫无关联,却在某种层面彼此呼应,以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式交流着。
“我家当时出了点事,我后来没参加高考。”周淮忽然在一片寂静中开了口。
尽管孟云端很想去问究竟是什么事,那事究竟坏到什么地步才会影响他高考,但那是揭人伤疤的做法,何况如果周淮想说,自然会告诉自己。于是在一番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轻轻的叹了一句:“那很可惜啊。”话音落下,她对着烟头猛嘬一口,险些呛到自己,轻咳两声,她换了语调,转而像是饭后闲谈似的开始追忆往昔:“你当时是多好的学生,我记得你的高中班主任……好像是姓李吧,那个戴眼镜的老太太,当时她见我放了学总跟你走在一块儿,觉得我是在勾引你分你心,会祸害你学习,回回看见我跟孙悟空见了妖精似的,后来还特意把我叫去办公室里骂了一顿。我为了这事儿跟你赌气,半个多月没理你。”
孟云端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是真硬,周淮天天下了晚自习,特意绕道等在三班门口等着自己,可自己愣是一眼不看他,挽着自己同班好友张静的胳膊就往外冲,而周淮就这样默默地跟在后面,一连几天皆是如此。一旁的张静看不下去,悄默声的凑在自己耳边说道:“你跟周淮到底是怎么啦?有话好好说清楚,别弄的跟小媳妇儿闹别扭似的,还拉我当挡箭牌,弄得我也怪不自在的。”
孟云端回头冲她一瞪眼:“你才是小媳妇儿!”
张静挑起眼角眉梢,故意拖长音调玩笑道:“呦,还不好意思了,咱学校哪个不知道你和周淮定过娃娃亲,你怎么不是他的小媳妇儿?”
“你少胡扯,都什么年代了,哪有什么娃娃亲?”孟云端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从何时起,学校里开始流传起自己和周淮的谣言。或许是旁人见俩人走的太近,看似兄妹却又不是兄妹,于是免不得就要寻求其他合理的解释,最终得出来娃娃亲这样一个荒谬的结论。
孟云端曾经对此做过辩解,哪知在旁人眼里却是越描越黑。高中时期的女孩子身上大多带着一股骄矜的作劲儿,孟云端索性心一横,连张静也甩到身后,不管不顾的一个人闷头向前走。
周淮见状,连忙小跑几步追了上去。两人隔着五步远的距离,他在后面大声喊孟云端的名字:“孟云端!”
孟云端毫无反应。
周淮再喊,孟云端还是不理。第三声喊出去,周淮彻底急了,大步流星的追到孟云端身边,他一把攥住了孟云端的手臂,往自己身前狠狠一拽。
孟云端一个踉跄跌靠进周淮的胸膛。
夜空之下,往来所有在她眼里皆是影影绰绰的一团,唯有周淮的轮廓分外清晰。她连忙站直了身体,甩开周淮的手后退一步:“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