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青梅(4)
不动声色的将倒置的身份证打了个转,她目光淡淡的扫过去,心头却冷不防的震了一下。身份证的主人名叫周淮,生于1993年9月1号。
一时间,孟云端似受到了某种触动,连忙侧脸去瞧对方。只见对方眉头微锁着,唇角紧绷,给人成熟稳重的感受。皮肤约莫是经常袒露在烈日下,要比寻常人黑一些,可是却黑的健康,黑的好看,配上他一头干净利索的短头发,正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模样。
可即便他的模样再如何好,依然与孟云端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毫无相似之处,唯独那眉骨上的一条疤依稀残存着过去的痕迹。
孟云端仔细打量过去,发觉那道疤已经变得很淡,开端藏在他浓黑的眉毛里,斜斜的蔓延至太阳穴,不仔细看很容易被人忽视,可是此时此刻,依旧能令她感到触目惊心。
往事刹那间涌现脑海,从六岁到十六岁,与周淮相关的记忆太多,全部连成排、结成队从眼前呼啸而过。
孟云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击昏头脑,心窝里毫无防备的就挨了一记重拳。钝痛感遍布了她整片心肺,她想做一个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可是气刚吸到一半却戛然而止,转而发出了一声类似□□的呜咽。
周淮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却没心思再多费心。缓缓将车停靠在路边,他自顾自的去后备箱替她取行李,接着回头走到车门边,一把拉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就是这儿了。”
孟云端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动作迟缓的侧过身,踌躇着站在他的面前。
他将行李箱往前一推:“行了,我走了,把身份证还我吧。”
孟云端没有动作,周淮直接从她手中把身份证抽出来,然后在转身的同时顺口道:“自己路上小心。”
“周淮。”孟云端在后面喊他。
他回头瞥了一眼,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意思。
孟云端再喊:“周淮……”千言万语梗在喉头,眼看周淮已经拉开车门,她下意识的朝前快走几步,几乎是拼尽全力的大声喊道:“我是云端!”
第3章 003
话音落下,周淮猛然顿在原地。宽厚的肩膀好似一堵高高大大的墙立在那里,半晌,他无言的转过身,隔着车身,遥遥面对了孟云端。
孟云端说不清他脸上是怎样的一副表情,只是觉得平静过了头,反倒是透出些压抑。
所以,他们的久别重逢没有欢呼雀跃,没有喜极而泣,更没有相拥在一起。往前十年的光阴在他们之间筑成了一道铜墙铁壁,让他们失去了彼此感知的能力。
过了许久,及至周淮认为自己彻底镇定下来时,才缓步走上前,停在孟云端两米开外的位置。他的胸口隐隐起伏,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攥握成拳,手指伴着黏腻的汗水不断地相互摩挲:“云端?”他鼓足勇气正视着孟云端,将她通身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末了却是难以置信般的又追出一句:“孟云端?”
的确,孟云端这些年变了不少,她再也不是周淮记忆中的那个“小胖丫头”——一米七的个头却一百斤不到,瘦成了一副薄薄的骨头架子,拿叶昕的话来讲就是“没个人样儿”。好在她五官长得好,大眼睛高鼻梁,单挑出哪个都经得起推敲,因此怎么看都落不到丑的地步。
孟云端仿佛惭愧似的扯了扯嘴角,干巴巴的“嗯”了一声。
周淮张了张嘴:“你……你这是来旅游还是……”他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区大门。小区名叫“1号公馆”,是B市有名的高级公寓,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他们就好似一座座山峰,像周淮这样的普通人只能仰望,难以企及。周淮心里莫名地有些紧张:“还是回家?”
孟云端垂下眼睑,淡淡道:“我刚从美国回来,以后就住在这儿。”
周淮轻轻一点头,若有所思的问了一句:“怎么去美国了?”他的声音很轻,低着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可孟云端依旧听的真切。她目光深沉的看向周淮,眼神中突然洇出一丝委屈。
诚然,她有充分的理由委屈,因为如果不是周淮当年如人间蒸发般的突然消失,自己又怎么会别无选择的追随父母,远赴异国他乡。
十六岁的少年,高考在即,他究竟有什么理由能消失的那样彻底?
这个问题在孟云端的心里徘徊了很久,至今整整十年,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将这个疑惑解开,没想到老天爷眷顾,竟让他们在此时此刻异地重逢,并且是以这样突兀的方式。
这天赐的缘份既令孟云端激动,又令她充满感伤。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开了口:“周淮,你当时……”
话音未落,周淮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低头去掏手机,在接听前的一刻看了孟云端一眼。
“喂?”周淮道。
“喂!”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从听筒中传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送货的正等你签字呢,在店里坐了老半天了。”
周淮一拍脑门,后知后觉的匆忙应声道:“这就来这就来,等我五分钟。”说完,急急挂下电话,回过头愣愣的看向孟云端。
孟云端心领神会:“你去忙吧。”
周淮低头打开手机上的通讯录:“你电话是多少?”
孟云端轻声回答:“我刚从国外回来,用的是国际漫游,过几天就会停掉,暂时还没来得及去办本地的电话卡。”
周淮的神情难得显出几分慌张:“那……”他手忙脚乱的将身上的口袋全摸了一遍,想记下自己的手机号,却终究是没能找到半张纸片。
孟云端伸出手臂,将掌心摊在他面前:“写我手上吧。”
周淮怔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与记忆中的某一处重合,瞬间将他拉回到十多年前。
他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在上小学,孟云端从小个子就高,自己也没低过,所以每次老师一排座位,两人总能成为同桌。再加上当时彼此家住对门,上下学时常走在一起,所以时间久了,在旁人的印象中,他们被顺理成章的匹配成对,“同桌”这层关系,便从小学一路保持到了初三。
而学生时代的孟云端有个毛病,这毛病顽固至极,就是不写作业。不是不想写,而是莫名其妙的就是不知道、没印象有过这么一回事,为此被叫了好几次家长,直到有一回她爸因为这个打了她一顿,周淮终于是于心不忍,担负起了替她抄作业的任务。
偶尔遇见找不到纸的情况,周淮便拉过她的手,把字写在她手心里,如此几次次数多了,周淮的动作越来越自然,仿佛她的手归入了自己的身体,成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没有矜持,没有隔阂,可是如今,怎么反倒是小心翼翼,不敢上前了呢?
周淮尽量避免自己的手触碰到孟云端,因此手底下把握不好力道,字迹深一笔浅一笔。
孟云端看了一眼那串数字,默默地在心底念了一遍:“等我有了电话卡,会联系你的。”
周淮应了一声:“行,那我先走了。”
孟云端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再见。”
“再见。”话音落下,周淮钻进车里,转眼便没了踪影。而孟云端也转身拖着箱子,行走下漫天殷红的晚霞下,一步步的朝小区里走去。
小区果然高级,是标准的酒店式公寓。在前台登记了住户信息,孟云端跟随指引,来到了位于顶层的23层其中一间。
公寓中有入户电梯,但为了安全起见,依然在里面多加了一道门,门后是玄关,玄关正对着一面黑色的玻璃镜面,转过去就是客厅。客厅尽头有两间正对门的卧室,分别是主卧与客卧,楼上有一处半开放式的房间,充当了书房。
韩坦提前请人来布置过屋子,所以这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从锅碗瓢盆,到牙刷沐浴露,样样捡最好的买。
孟云端随手从茶几上捡起一本便签纸,撕开包装,将手心里写着的号码珍而重之的誊抄在纸上。然后走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上睡衣,疲惫至极倒头窝在沙发上。
头发上未干的水渍将沙发洇湿了一团,她懒得理会,只打开手机,给韩坦发去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接着打开通讯App——果不其然,App里已经炸开了花,母亲一连串的给她发了几十条语音方阵,她实在没心思去听,索性一通电话拨过去:“喂,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