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106)
陈烟桥问她,“明天答辩完,需要我帮你搬东西吗?”
倪芝这才想起来,两人约好了,答辩完搬东西去铁路小区长住。
倪芝唔一声,“我这儿可能还有些事,再晚两天好吗?”
陈烟桥这般不愿多嘴的人,都听出来,她这几天不对劲。
“丫头,”陈烟桥叹气,“遇到什么事了?”
倪芝沉默一会,语气低下去,“导师不满意我的论文。”
陈烟桥嗯一声,“最坏结果是什么?”
倪芝愣了愣,她才发现,陈烟桥问话,也这般一语中的。没问她具体什么原因,没问她可能怎么样,直接问她最坏如何。
或许是因为他接触过直面地狱的命运。
“耽误毕业。”
陈烟桥听了,没什么反应,“多当段时间学生,倒也挺好。”
倪芝又是沉默,“嗯。”
陈烟桥反倒笑了,“我相信不是你的问题。”
倪芝这么多天来,第一回 听见,有人说不是她的问题。
包括晓晓,都说了让她多回忆回忆,是不是哪个地方没写好,毕竟何沚在灾难社会学这一块颇有建树,是不是无意中犯了什么她的忌讳。
倪芝挂了电话,心里倒是平静些。
明天答辩,何沚无论如何也会出席,奔波这几天身心俱疲,明天怎么样都能至少问个缘由,好过这般无头苍蝇。
次日清晨,倪芝化了个妆,掩盖这几日的疲态,她提前出门想堵何沚。
没想到失联几日的何沚,主动找了她,约在她办公室谈。
何沚背着站窗边,这么早,连学院都没几个老师来。
倪芝敲门,“老师。”
何沚转过来,她状态比倪芝还不好。难得化了妆,却还是戴着眼镜,遮盖眼圈和浮肿的眼睛。
没请倪芝坐下来,何沚开门见山,“找你谈谈论文的事情。”
倪芝看出来她想直接说,嗯了一声。
两个人隔着两三米站着,在晨曦中打量对方。
何沚走到桌子前,拿了几份文件,推到桌角。
“前几天我说你没交,我的问题。我打了几份申请,替你延期到二次答辩,说有个案例有研究意义,是我想你更新。”
倪芝来之前,想了许多,学术造假,和访谈对象在一起,或者是代写风波,她都可以解释。
何沚这般理性客观地承认了,是她的问题。
倪芝伸手拿桌角的文件,何沚按住了,“我有条件。”
倪芝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似乎开场到现在,她都是有备而来,就为了这个条件。
她静静地凝视着何沚,又看不透她为哪般。任谁都想不到,明明最为正直的学究,竟然是说得出这般话,又对她论文动手脚。
倪芝的眸子里有一丝怒意。
何沚何尝不在打量她,她自然是做好心理准备。
“和陈烟桥分手。”
办公室里静得,一根针落地上都能听见。
倪芝想自己已经不用去看申请书了,毫无疑问,内容会如何沚所说。只要她同意,就能顺利二次答辩,褒奖她的案例有研究价值,丝毫不会给其他老师留下坏印象。
因为何沚指名道姓,点了陈烟桥。
倪芝苦笑了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何沚请吃饭去老灶火锅,又多给了钱。她原本还以为,是何沚曾经也访谈过他。同陈烟桥在一起,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话里生活里无半丝何沚的踪迹。
她看何沚的目光变了,“我说不呢?”
何沚以前,从未仔细打量过自己学生的长相,都是认个大概罢了。
今天两人对视,才叹息,原来陈烟桥喜欢这个类型。年轻却有风情,那双上挑的眼睛,勾人又盛气凌人,唇色潋滟。忽然也就明白了,当年他送给余婉湄的口红,为何是那般颜色,他分明就是喜欢人间绝色,风情万种。
和自己完全是两个类型,古板无趣,眉眼间丝毫无攻击性。
何沚避了避她的目光,坐下来,转椅转了半圈。
“我想你误会了。”
何沚讽刺地笑了笑,“陈烟桥没同你提起过我吧?我想,他也不敢。我还要感激你,让我知道,当年他还让小湄怀孕了,一尸两命。”
倪芝震惊。
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湄姐室友?”
开学时候听见的那些传闻,说何沚对于地震有伤心往事,滨大本硕博连读,她非要研究小众的灾难社会学领域,一切的一切都说通了。
何沚心里叹她心思细腻,她一贯同人打交道少,今天这般先声夺人也早就思索好了,不敢同她对视。
“分手,我让你二次答辩。”
倪芝丝毫不退,“就算你是湄姐室友,十年过去,无权干涉他的选择和人生吧?”
“何教授,”倪芝顿了顿,“我一贯尊重你,也感动你为湄姐做的事,我如果有有这般好友,值得过命。但你用这种事情,威胁我,控制他,你又不是当事人,没权利替湄姐做主张吧。”
何沚轻笑,“我威胁你?我在帮你。”
“这件事情,陈烟桥隐瞒了所有人,不知为何跟你说了,恐怕是搏同情吧。你不了解他,我们认识十年,我比你清楚。他对每个女人都这般,选择性地流露出故事。”
何沚撑了凳子,站起来,仿佛在说她自己,又好似灵魂已经割裂了,不停提醒自己,就是为余婉湄出气。
“哪个女人能受得了,浑身故事满是伤痕的男人,唯独对你诉衷肠呢?”
“哪个女人不愿意为他舒展眉头而飞蛾扑火呢?”
“你想想,你认识他有一段时间了吧,他身边女人少吗?觉得自己幸甚至哉?当了圣母?”
何沚看着窗外,逆着光,倒是字字句句诛心。
她没等倪芝回答,“你来之前,我已经把你访谈录里的内容,当年真相,跟小湄父母说了,我想他们有权利知道。”
倪芝语塞,“你……”
想起来江边日出那天早上,陈烟桥扶着铁索。
“你是不敢告诉她父母吗?”
“他们已经够苦了。”
“你也苦。”
“然后呢?说了以后,他们要是原谅了我,我就放过自己。”
“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何沚认识陈烟桥多年,她清楚陈烟桥选择隐瞒的原因。
“他肯定跟你说,他是想自己一力承当。”
倪芝承认,“是。”
何沚终于转过来,眼眶似乎有些红,在隐隐压着。
“那你不妨去问问他,小湄父母是不是愿意他一力承当,根本就是个推卸责任的懦夫。”
倪芝一时间信息量有些大,她相信陈烟桥的愧疚和对她感情不作伪,可何沚说的话,句句落她心头。
“我问个问题,我分手,你能获得什么好处?”
何沚把指甲抠进肉里,咬了咬唇,开口时候隐隐不屑,“替小湄不值,他干了这样的事,活该替小湄守一辈子。”
看倪芝不说话,何沚扬了下巴,目光看向申请书。
“你考虑一下,同意就签字,我交给学院。”
第73章 苦丁
窗外的日落了, 最后一点光,趁着最后一丝劲儿鱼跃, 斜漏进烟灰缸。
里面已经堆了不知道多少个烟头。
陈烟桥眼睛里都是血丝, 他不过是经历了支离破碎的一天。
不知道他家和余婉湄家里,经历了怎样支离破碎的几日。
那天清晨, 何沚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得欲言又止。
“我给小湄父母打了个电话。”
“嗯。”
“你做好心理准备,他们可能最近会跟你联系一下。”
陈烟桥清楚, 何沚这么多年,每逢节假日,还有跟余父余母联系的习惯。
不知道她这番话和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或许是觉得时间久了,想替他赎赎罪, 劝劝他们。
陈烟桥没多想, 除了他自己, 没人能代替他赎罪。
果然没等到余父余母电话。
过了两天,是余婉央的电话。
声音冷静,“我就是通知你一件事, 我爸托你的福,心脏刚做完手术。”
陈烟桥心脏一紧, “发生什么事?”
余婉央深吸一口气, “没什么。”
陈烟桥皱眉,“何沚跟你父母说了什么?”
余婉央突然轻笑起来,“姐夫。”喊得他毛骨悚然, “我爸本来是要去收拾你,他现在不能动怒,我也就给你说说,免得你那么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