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带她回来过一次,她知道那儿,我当时还开玩笑说等以后有钱了要把那家店子买下来……”
“你去年回来过?”陈强突然打断我。
“是啊,还记得我给你们打过电话么?”我解释说,“其实当时我就在青岛,只是怕大家见面之后触及太多伤心往事,所以就……呵呵,大过年的,总是不太好。”
“天呐,衣峰你不会吧?”陈强天起脸来,“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我不是已经说了么?你想想,我头一次回来扫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们。”
“衣峰你真不是东西!”于鸿笑骂道。
“得,不说这些,我他妈脑子乱死了。别他妈傻愣着啊”,我指使他们,“你们也帮我想想,你说陈言会上哪儿去?青岛还有什么地方好玩?”
“这应该问你”,陈强提醒我,“你好好想想,你去年都带她去过哪些地方?”
“哎,如果她还在,你说会不会还住去年我们住过的酒店”,我恍然大悟,“你们等着,我去去就来。”
“一块儿吧”,陈强拉着于鸿跟上来,“能找到当然最好了,如果找不到,那就直接去食家庄,看我一会儿不整死你,看你下次回来还敢不敢不告诉我。”
“行!”我笑笑。
真的应了那句老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几经周折,在酒店软磨硬泡央求了半个多小时,又查了10几分钟,结果,最后还是没能找到。
看来陈言真的已经走了。
“有可能不是她呢”,在酒桌旁坐定,陈强安慰我说,“她有可能已经去日本了。”
“不可能!”我坚信自己的感觉,“肯定是她!”
“别想了”,于鸿敬我一杯,“都快2年没见了,来,干一个。”
“是啊”,陈强也说,“明天再找吧,都已经这么晚了,上哪儿找去?”
“……”我实在不知道再说什么好,我只能沉默,把一切想说的话咽回到肚子里去……
来来往往,我忘了眼睛是什么时候模糊的。
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陈言慢慢融进我的酒杯,一下一下地揪痛我的心。
164
从宿醉中醒来,奔跑是我唯一想做的。
我从陈强家跑出来,跑到街上。我沿着荒芜的路面一直往前跑,我使劲往前跑,使劲跑……
我似乎忘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汽车的交通工具。
它不但便捷,而且满处都是。
到达海边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原本混沌的海水,在早晨金色阳光的映衬下,看上去干净了许多。
有人在海边散步,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在岸上,凭栏远望。
这是一个清闲的冬天的早晨。我想,我并不清闲,虽然我表面上无所事事,可实际上,我今天比谁都忙。没有人知道我到底要忙什么。所有的人都看见了我的奔跑。可他们看到的只是奔跑。他们看不见奔跑的过程,也看不见奔跑的结果。
或许奔跑是抽象的,我在麦当劳门口坐下,哆哆嗦嗦地点上一根烟。或许爱情也是抽象的,我又想,每个人都渴望拥有它,但不管是拥有了的,还是像我这样还在寻找或期待的,谁也没有真正地见过它。爱情是天上飘过的一抹飞翔的翅膀,爱情是水里游过的一尾小鱼的鳃鳍,它不确定,它有时候在天上,有时候在地上,还有时候躲在我们身后的水里,安静得连个泡泡儿都不冒。
北方的冬天真是冷极了。
实在受不了,我只好站起来踱步。陈言她会来么?边绕圈子我边想,如果她已经离开了,那我还在等什么呢?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伤神,顿觉一股酸楚的液体顺着鼻腔朝心脏倾斜过来。
麦当劳9点开门。门一打开我就冲上2楼。
那个位子是我的,我得先给占了。
我把书包放下,然后,下楼找到大堂经理。我大致说明了一下情况,恳请她帮我保留那个位子。起先她不同意,但见我说的诚恳,最后还是答应了。我忘了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兴奋, 我只记得在征得允许之后,我高兴地差点儿跳起来。
我就那么远远地坐在角落处,静静地看着楼上的一举一动。很多客人上来之后又走了。很多学生,很多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很多大人带着小孩儿……
我在等待中度过了一个上午。
其间,陈强给我打过电话,我告诉他我在等人,等到之后马上就回去。
陈强骂我神经病。我笑笑,未置可否。
中午的时候,来往的客人多了起来,大堂经理找到我说位子不够,那个座位不能再留了。我知道她的意思,于是我掏出100块钱说,帮我来两个麦香鱼,再来两个大杯可乐不加冰。
汉堡和可乐上来了,我把它们端放过去。
大堂经理看着我莫名其妙的一举一动什么也没说。她走了。
我继续等待,等待……
我感觉窗户动了一下子。我走过去。外面的风很大,我趴头往外看了看,除了树影婆娑,连只蟋蟀都没有。
我回到客厅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面播放的是一部后现代主义实验话剧。
我记得话剧的名字叫《黑,黑社会的黑》,我还记得里面的女主角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从哪里来?看到黑衣人进门,女主角胆战心惊地问道。
我从黑里来。黑衣人低垂着头,脑袋掖在风衣的领子下。
黑是什么颜色?
五颜六色。
你看看它是什么颜色?女主角拿起桌上的一本圣经。
黑色。
你再看看它?女主角顺手又抄起了一把刀。
黑色。
现在呢?女主角举起刀子,当胸刺下去。
黑色更深了。女主角倒下去,黑衣人站起来,裹裹风衣,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黑衣人抬头去看,妈呀,那不正是刚刚倒下去的那个女主角么?你看,她胸前流下来的明明是红色,红色,鲜红鲜红的……
“喂!”一声呼喊带领光明进入眼睛,我疲惫地捶捶脑袋,然后意识到昨晚确实喝了不少酒。
“喂!”又一声呼喊。
“陈言?!”大脑皮层好像过电一般,我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没错儿,是她,哈哈,是陈言,站在我面前的就是陈言……
“我……我……”我突然感觉眼前的光明逝去,一块黑布无情地笼罩过来,我即将被它吞噬……
“怎么了?”陈言过来扶住我。
“没事儿”,我弓下身子,晃了晃脑袋,“昨天晚上喝醉了,刚才眼前一抹黑。”
“先坐一会儿”,陈言搀我坐下,“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但我只能在这儿等着”,我说的是实话,“那个位子我还帮你留着呢。”
“傻瓜!”陈言戳我脑门儿,“汉堡都快凉了。”
“汉堡凉了可以再要新的,味道还是一样。可是如果爱情凉了再换新的,那味道可就变了!”我艰难地挪动身体,跟陈言过去。
“我可以吃吗?”陈言拿起一个麦香鱼问我。
“一人一个看谁快!”我拿起另一个。
“慢点”,看我吃得狼吞虎咽,陈言捶我一拳,“又没人跟你抢。”
“我他妈一开门就来了,净喝可乐了,饿死了!”
“那你叫了东西还不赶紧吃?”陈言嗔怒地瞪我一眼。
“我等你一块儿吃”,我停下来,“爱情不是一个人的,我要跟你分享。”
“分享个——屁!”陈言环顾四周,小声吐出了最后一个字。
“还真让你说对了”,我抹抹嘴,“如果我现在放个屁,你敢说你不跟我分享?!”我顺手抄起盘子里的广告宣传单,“我带着扇子呢。”
“滚蛋!”
“肯定是他们滚!”我指指旁边的那些人,“你问他们,谁敢小觑我屁的威力?!”
165
去完墓场,我带陈言见了陈强和于鸿。
陈言是我这辈子的最后一个女人,我想,一个心甘情愿为我死去的父母叩头的女人,从心理上讲,就已经足够资格做我的妻子了。
陈强说我的观点过于狭义,可我并不这么认为。饭后,陈强让我解释,因不想纠缠过多类似的问题,于是,我借送陈言回酒店之故,把他们打发回去。
“这算是原谅我了么?”吹着海风,我问陈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