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61)
刚走了没几步,却忽觉有道迅疾细风擦过耳廓,风声凌厉,不似这个时节应有的。谢朝寒猛地顿步,慢慢回过头去,眯起眼。
谢门主正思索着大会之事,没有注意到周围异常,只踱着步子越走越远。
待父亲完全走出视线,谢朝寒旋身提气,身姿越过楼台高木,一路踏着枝叶直追到落英门外泡桐林中。
指间,捻着一支迎春,花开了一半,有片嫩黄的花瓣跌落下来,落在另一双靴子上。
谢朝寒侧目,正对上那人的眼,淡然从容,不急不慌。
“什么时候进来的?”
“应当是你们家宴之时。”
“巡视弟子那么多,竟都没发现他,华如练的轻功果然厉害。”
“但他没发现我。”
谢朝寒笑起来:“这么不服,可惜你也一样没追上他。”
梅潜淡淡扫他一眼,下一刻便不见了踪影。
“哎,说笑罢了,那么认真做什么。”含笑声音不轻不重地散在夜色里,衣袂声沙沙而过,谢朝寒负手身后,悠然掠过,身畔层叠桐叶疾驰而去,再停驻时,视野豁然开阔,眼前一大片滩涂荻草,荻草丛中,有艘渡船半隐半现,上头竖着旗帜,依稀是个谢字。
二月初十,上弦月清辉半显,洒落在这荻草荡上,摇摇曳曳,漏出一两分落地,映出荡边一人的身形。
那人身姿挺拔,高挑劲瘦,隐在夜幕里就像道拉长的影子。此刻背向他们而立,手里捏着一片泡桐叶,缓缓递到唇边。
断续声起,稍嫌生涩,声音带着毛剌,不似笛声那般圆润,却更为质朴,像是郊外踏青,信手摘了新生碧叶吹响,脚畔溪水潺潺,和着远处鸟鸣二三。
曲调吹得并不流畅,但也听得出来,与之前谢朝寒吹给阮翕听的那支江南小调一般无二。
甚至,谢朝寒吹的那支仅有一段,而他承接下去,一路吹至收尾。
梅潜在不远处望来。
这支曲子,谢朝寒少时就学会,却也是第一次听到后半段。较之前半段清丽婉转,后半段更带了些许忧伤之意,恍若离别,在他口中吹来,衬着这摇摇晃晃的荻草,更有几分萧索。
谢朝寒默然,走近了一步。
这一次,简凌没有转身就走,依然静静站在那里,稍稍侧首,月光映着他半张脸,冷硬就如泛着寒光的铁。
“你……也会这支曲子?”
简凌不说话。
“从何处学来?”
简凌看他一眼,像是证实他心中所想:“我母亲。”
果然……谢朝寒苦笑。短短几个字,一支曲,几乎已昭示了他的身份。
那么,他今晚出现,是来做什么?夜探落英门,是为看一眼差点就成为自己家的地方?引他们出来,吹这支曲子,可是有意与他相认?
“我听过你吹这支曲子。”简凌冷冰冰道,“吹得比我好。”
这算是……示好?谢朝寒心头忽地一动:“阿凌……”
冷若冰霜的面容裂了一丝缝,简凌剑眉一沉:“别这么叫我,恶心。”
谢朝寒上前一步:“既然你我可能是手足,这么叫有什么不对?你我看上去年纪相仿,算来我应该年长一些,勉强算个大哥。你我二十余年不曾见面,一开始难免生疏,不过感情么都是慢慢来,何况血浓于水,日后熟悉了就好……”
简凌脸黑了,泡桐叶锐意如刀倏然袭来:“谁与你是手足!”
金针出手,梅潜不动声色,细微一碰便将那片泡桐叶打碎。
谢朝寒一脸苦口婆心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同父异母那也是手足,自相残杀也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你何苦这样——”
“闭嘴!”简凌怒气翻涌,拔剑直直刺来,“不许你侮辱我母亲!”
谁侮辱了??谢朝寒慌忙闪身避开,说句同父异母就这么大反应,看来当年老爷子是真对不起人家母子啊?古人言父债子偿诚不我欺,老子的风流债都要连累儿子被砍。
这次简凌倒是无意与他缠斗,发泄似的削砍过几下后,一跃跃入高高荻草荡中,再寻不见踪迹。
谢朝寒转脸:“怎么这回不追了?”
梅潜看够了戏,慢悠悠道:“自己追。”
谢朝寒坦坦荡荡道:“我追不上。”
“哦。”梅潜转身便往回走。
“……”
夜半之时不请自来,无缘无故吹一支曲,谢朝寒当然不会认为简凌是来调戏人或是骂几句撒气的,他那举动,几乎可以坐实与落英门的渊源。
回去路上,谢朝寒沉吟片刻,改换方向。
脚步匆匆,他去的是内院东厢,谢夫人的房间。
梅潜及时收步,若无其事转身,识趣地不再跟随。
远处,初到此地的阮翕正一个个给落英门弟子送见面礼,一群人说说笑笑,已打成一片。见着他,阮翕兴奋地跳起来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