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219)
“当年莲心岛灭门,并非夏殷所为,我那外祖一家被害,也并非夏殷授意。”明渊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陈述一件道听途说来的旧事,“关叔叔,十六年前你就告诉我身世真相,这些年来一遍遍提醒我,血海深仇不可忘、不敢忘、不能忘,却怎么忘了告诉我这些呢?”
“你……”关山月被扼着喉咙,脖颈上的口子越割越深,血越涌越多,他想挣扎,却再提不起气力,想要说话想要辩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喉间意味不明的咕噜声。他却没有放弃,还是试图说着什么,只能看到嘴唇不住地颤抖翕动,“你……”
明渊已经替他说了出来:“叔叔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关山月死死瞪着眼。
明渊勾着唇角,神情平静,仿佛只是在做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一直都知道,十五年前就知道。”
关山月面无人色,连目中最后的不甘神采也灭了。
“关叔叔,你要我立誓报仇,我答应了。”明渊柔声细语道,“当年连衡以为夏殷掳走女儿,上门来救,你以为是名门正派前来挑衅,不问缘由便打便杀,将莲心岛一门斩尽杀绝——叔叔,你说这个仇,我该不该报呢?”
昔年第一美人就这么在他手中只剩了一具毫无生气的空壳,艳丽容色迅速灰败下去,一身的凌厉杀气嗜血暴戾也尽数散尽,倒在地上的皮囊倒像是无知无觉甚至无辜的废弃人偶。
段篱眼睁睁看着他干脆利落地杀了麾下第一亲信关山月,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连趁机逃跑都忘了。一直到那人站在他面前,用一双淡漠的眼居高临下俯视他时,才猛然醒过神来。
此刻的眼神依稀就是百川山庄的上官允,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上官允待人从来温柔和善,却依然让人觉得疏离,因为他的温柔也好,笑容也好,就像是扣在脸上的面具,只是他呈给旁人他们想要的答案,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心里。
所有人在他眼里是什么?是要血债血偿的仇人,是任他摆布的棋子,还是一群愚不可及的牲口?
段篱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明渊扔给他一个药瓶。
段篱下意识后退,见他真的只是扔个药瓶后更加不解,撑着刀爬起来,警惕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让我服毒自尽?”
明渊扫他一眼,无波无澜地道:“是入药后的金盏莲,可治谢兄伤势。”
段篱握着药瓶,在手里轻轻转动,神色复杂:“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明渊道:“一直都在。”
看着他们从密道出来,看着他们与关山月缠斗,看着谢朝寒受伤,也看着阮翕带他逃走。
“你……”段篱更加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你是故意放走阮翕他们?”
明渊笑了:“谢兄伤重至此,还能做什么?至于前辈……”
他突然箭步上前,抬手狠狠一掌拍来,打得段篱五脏六腑齐齐一震,继而剧痛由内而外席卷,一下子抽走了他所有力气。
“自然,也是不能坏事的。”
段篱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一手紧紧抓着地面,一手攥紧药瓶,看着明渊好整以暇地转过身,迈着与武林大会上一般无二的步子渐行渐远。
阮翕不要命地一路狂奔,记不清跑了多久,终于在彻底脱力之前跑进了还算热闹的城镇。
一打听,已经离洛阳不远了。
谢朝寒身上的伤拖不得,阮翕没敢耽搁,赶紧找来大夫买来药材,忙上忙下地为谢朝寒看诊煎药。
关山月这一锤虽没用全力,且是遥遥而来削弱了些许力道,但谢朝寒今时不同往日,毕竟没了武功又是大病初愈的时候,身子本就弱不禁风的,加之落日城里被明渊伤了胳膊,现在再挨上关山月那一下,还真的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会英年早逝。
所幸阮翕跑得够快,大夫也找得够及时,几个大夫连番施针救了好几个时辰,总算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算算时日,他们耽搁太久,三日之期已悄然而过,明日就到了约定结盟大会的日子。
天色已晚,阮翕在客栈房间里卖力地扇着药炉,心头愁了一轮又一轮。
谢朝寒昏迷前反复叮嘱,要他不必顾忌自己,立刻潜回百川山庄去找梅潜,但他又怎么可能丢下危在旦夕的谢朝寒不顾,自己跑去百川山庄?
去时拍着胸口信心满满说着保护谢兄,结果却害得他险些丧命,要是让师兄知道,还不用风月织羽针活活挑了他的皮,就此逐出师门?
阮翕沉沉叹了口气,段篱生死未卜,谢朝寒不省人事,此刻又身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他身边一个能商量能依仗的人都没有了,只能靠他自己去把握去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