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194)
对这没大没小的兔崽子,这师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越看越觉得他有师门之风,迫不及待地传授武功。
后来他知道,师父不过是为了完成任务,趁早教会一个徒弟,把门派传下去,然后自己天南海北逍遥快活去。
凌虚派自创派以来一贯居无定所,梅潜没有亲人,没有住所,又跑了师父,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天涯海角地找师父,找着找着,竟也尝到了孤身一人的甜头,找着找着,便懒得找了。
师父教导他,凡事都看轻些,便能自在一些。人情是累赘,牵挂是束缚,孤身一人来来去去,潇洒天地之间,才是他们凌虚派的风格。
但梅潜知道,这种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有得,则必有失,有聚,则必有散。
当初创派的人或许就是得失聚散看过太多,看怕了,便硬生生将自己抽离出来,落一个遗世独立出尘脱俗的佳话,实际上,都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懦夫。
谢七看得透他,上官允看得透他,就连明渊,也看得透他。
他不懂如何与人相交,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称得上朋友的,也仅有那么三个:谢七、上官允,再加个阮翕——太少,太珍贵,又怎么放得下。
自二月初二斗辅堡开幕大会,三月初三落英门晋级大会,四月初四百川山庄角逐大会,几月时间倏忽而过,快到连自己的不曾察觉,这次,他竟在江湖漩涡之中呆了那么久。
“待诸事皆了,你我便去找个人少的好地方,种花酿酒,纵情山水。”
人在江湖,又能否全身而退?
一夜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过是闭眼睁眼,瞬息而已。
阮翕睡眼惺忪推开门,花叶满地的院子里,有人正在练剑。古拙宝剑划出流光,晨风之中,露水沿着剑锋滚落,跌落在满地的蔷薇上,就像这些蔷薇仍挂在枝头一般,摇摇曳曳生机依然。
阮翕愣了愣,揉揉眼仔细看去,只见那人虽每一步都踏在花瓣落叶上,却不曾发出半点声响,行步如鬼如魅,所有花瓣落叶都完好无损,仿佛踏在上头的不过是几粒尘埃几缕清风。
剑势如电,劈闪而过,凌厉如寒冬肃杀,隐在这初夏的蔷薇牡丹中,当真应了那句“繁华处,英雄冢”。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也会使剑。”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阮翕回头,见谢朝寒斜靠在门边,披着件藏蓝色的宽大外袍,衬得脸色有几分苍白,眼底隐约一抹青色,也不知是不是衣裳映的,“舞得不错,颇有你谢七哥当年风采。”
阮翕这才发现他用的是谢朝寒送给自己的那把剑,刚醒时迷迷糊糊,竟没发现剑不在身边。
梅潜收剑回鞘,顺手扔给阮翕,皱着眉快步走过去:“你一晚没睡?”
谢朝寒“啊”了一声,仍是笑着:“某人跑出去做贼,总要有人镇守后方,要有万一也好捞人。”
他信口胡说,梅潜却破天荒没跟他斗嘴,反是怔了一下,垂下眼轻声道:“我没事,不过是想了些事情。”
谢朝寒伸出手去,在大袖掩映之下握住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我明白。”
不知怎么的,梅潜心头蓦地一酸,反手握住他的,稍稍用力,猝不及防地将人拉近,一手环到他背后将他整个按进怀里,脸埋入他肩头发间,一言不发。
谢朝寒意外,铁公鸡脸皮比大姑娘还薄,勾个肩搭个背都别扭得不行,为了掩饰能扯上半日套话,这样反常还是第一次。看这架势,就跟他谢七立马就要自裁谢罪了似的。
嗯?自裁谢罪?
谢朝寒想起来,当初落英门变故,确实说过待盟主选出自会给江湖一个交代之类的话。谢朝寒轻轻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背半开玩笑道:“梅大侠素来潇洒,怎也做此小儿女之态?人生在世,早也是死晚也是死,我若死了,正好放你一人自在来去。”
一只手伸上来,狠狠戳向他的脖子。“你给我闭嘴。”梅潜闷着声音,咬牙切齿。
谢朝寒迅速偏过脖子,避开他那一记哑穴,手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不过既然落到我手里了,让我放我也不放。”
哐当一声,上好宝剑就这么摔在地上,阮翕目瞪口呆,傻傻看着门前抱在一起的两人,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来,震得耳鸣眼花,看到的听到的好像都有什么不太对劲。
“师、师兄……”阮翕结结巴巴开口,险些闪了舌头。
“识趣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段篱粗声粗气道,按着他的脑袋硬生生别了过去,手中酒壶摇了一摇,心情复杂地灌下一大口。
眼不见为净。
第100章 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