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莲的战术并无错误,但长生殿似乎有所提防。”苍顿了顿,展开一幅地图,冷无霜定睛看过,觉得背后一阵凉飕飕。
“呃,血蛛毒林的……地图?”
“若无此图,风莲不会定下此计。”
苍解释得平静,冷无霜却心知肚明,这么详细的毒林地图,肯定出自长生殿内部,现在出现在弦首手里,只能说明……
“咳。弦首,这样会不会太巧合了?按理,我们这边应该占有先发优势才对。”
苍并未直接回答,沉吟道:“多次交战,长生殿对不老城的战略未免料得太准。加上此次,嗯……”
冷无霜心中本有怀疑对象,斟酌一阵,道:“不老城能料得长生殿行动,难保长生殿没其他方式获取先机。弦首,让我去盯住可疑之人。”
苍略抬了抬眼眸:“无证据的猜测,终是不妥。”
听他这句话,冷无霜忽然一个激灵,脑补了很多事。
依照弦首的神棍程度,金鎏影紫荆衣那么严重的背叛行为事先不可能毫无察觉,难道他当时也是作此想法?
心中生出一股无奈,从六弦到赭墨,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无奈归无奈,她还是有话直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嗯……眼下不宜轻举妄动,毕竟你现在也已经引起魔界注意。”
“弦首放心便是,我能应付。”
“万圣岩此次元气大伤,佛消魔长,袭灭天来必会继续采取行动。但正道力量陷入双城之争,请你转告黑发剑者多加担待了。至少……尽量避免魔界掉转方向涉入双城纷争。”
冷无霜一惊,讷讷道:“弦首……已经知晓袭灭天来之事?”
她明白圣尊者乃是弦首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之一,是以此事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双城鏖战正酣,又怕影响弦首的心情,所以不曾提起。
苍甩甩拂尘,下意识避开视线,轻声道:“仅凭半身魔体,不可能击败万圣岩与蔺无双联手。”
冷无霜抿了抿唇,莫名觉得他看起来好像很难过。想起六弦之首身为玄宗栋梁所背负的沉重责任,数百年的封印之后迎来的却是封云山大爆炸死伤惨重,六弦去其二,昭穆尊还在乐不思蜀的混黑,直至如今异度魔威嚣张,好友不复……当即也不敢继续深想,赶紧转移话题:“弦首,黑发剑者另有一局需要我前去帮忙,我先离开一阵。”
“嗯,务要小心。”
待独自离开不老城地界,冷无霜心下才稍微缓了口气。
双桥虽已决裂,但昭穆尊身上已无所羁绊,尹秋君又是个率性人;赭杉军半魔之躯固然辛苦,毕竟还有墨尘音与他共同分担烦恼与忧愁;六弦皆以弦首指示为最高宗旨。算来算去,玄宗上下最沉重的,大概就是弦首了吧——需要扛起的事情太多,交心的知己好友又太少。
这样……也挺孤单的。
“佛为什么能无所求呢?”
雪洞之内,宵满脸迷惑。
刚刚经历了袭灭天来现身说法的“佛魔一线间”,他似乎对佛与魔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及求知欲,每有机会,总是不断发问。
幸而善法天子和摩珂戒者很有耐心,但凡时间允许,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对他的疑问进行解答。
“求,来自人性的渴望,修行则是为超脱情与欲,不为欲望主控,一切顺应天意而为。非吾该得,便不枉求。”
“我不甚明白。”
“现在的你对感情并不完全理解,不理解,便不知放下感情,无欲无求。”
“但是有人告诉我,情感是人类重要的需求之一,超脱了情感与欲求,人类还剩下什么呢?”
“那么你想求得什么?”
“生命的意义。”
“情感也是一种生命意义,超脱情感,并不意味着逃避它。”
“你什么都不求,你的生命意义又是什么?”
“但求佛魔之争回到和平。”
“佛魔之争?佛与魔为何要争?又为何彼此厮杀?”
“佛与魔,是同时存在又互相拉锯的力量,此消彼长,原因只在理念的不合,而渐渐演变成彼此争斗,形成无解的谜题。人类,就像介于佛魔之间的懵懂生物,越想要明白,就越是去挖掘,而越是了解,就愈发疑惑。”
“这我能体会。”
宵想起自己被吞佛童子和袭灭天来哄骗的经历,很有感慨。
“人类是一种微妙的生物,渴望神迹,排拒魔物,对神有不敢亵渎的尊敬,却又质疑其存在;对魔则是不敢认同,却又抗拒不了其魅力。”
“那么魔到底是好还是坏,佛又是好还是坏?”
“佛魔各处一届,有各自的理念与生活方式,并无绝对意义上的好坏。真正可怕的,是由人性衍生出的魔性,那是贪渎、自私、杀戮,是人类自身演化的性格。所以人需要修行,便是修正人性中向恶的部分。”
“嗯……你的答案与善法天子有所不同,但我有一点明白了。不过,人类自己解释佛与魔,却又身处佛魔之间,这样不是很可悲吗?”
“然也。所以此时最需要的便是空,放空自己,冷静所有情感,寻回本性中最平静的一方天地。”
“你想寻回的是什么?”
“魔化者的纯粹。”
“你是指袭灭天来吗?”
“他是一步莲华的意识分化而出,乃是佛性化出的魔性,在他的心中,一定还有一点纯粹,但看如何引发。”
“戒者仍未放弃袭灭天来吗?”蓝袍高僧踏入雪洞,语调中虽隐含一丝不赞同,神色却是平静。
“善法天子,你也说过,你相信圣尊者。”
“相信,并不意味纵容。渡化魔念,终止纷争,解众生之难,胜于将发生奇迹的渺渺希望寄托于恶体。”
“唉,天子……”
“对他,吾惟有断恶之心,至今犹未改变。”
“嗯……”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两位高僧理念争辩,宵努力想了想,道:“善法天子,接下来你们要怎样做呢?”
“联络分支佛友、玄宗,以及中原佛门。”
“你们也要离开了?”
“是。”善法天子顿了顿,一向严肃的面容似乎和缓了些:“宵,你身怀神器,务必小心引来他人觊觎。”
“我知道。”
“戒者,我们走吧。”
宵立于风雪中目送两名佛者渐行渐远,还在反复回味思考数日来善法天子与摩珂戒者对佛与魔不同的理解,并对照佛剑分说之言,虽有诸多不解,却也平静很多。也许,终有一天他能明白得更多吧……
这样想着,他默默转身欲离开冰雪之涡。
暴风肆虐,雪雾满眼,冷冷的杀气混入风啸之中,初时极淡,渐渐转为绵密,终于铺天盖地袭来。
“是你,吞佛童子。你是来杀我?”
红衫魔者负手踏近,优雅从容的姿态不见半分动摇:“吾来毁灭不该留下的存在。”
“那就不用多说了。”
“指教了。”
一声指教,朱厌火光乍现,魔界战神再起杀戮;流织冰光的夜刃,神情冷漠的宵,造化之钥最终开启战端!
冰与火的相克,冷与热的冲击,划开银月之下的披雪掠雨。朱厌之威,战神之能,血气的护持处处逼向宵,占据地利的宵以冰锋克制,但火焰之势狂猛难挡,虽有神器护身,在吞佛诡异多变的战法威逼下,一时难占上风。
黄泉吊命立于冷峰之上,默默观察战局,身为魔将,除了督促吞佛童子完成任务,他也想趁机一窥战神之能,见战局紧张,又似有几分戏耍猎物的争斗,不禁暗忖吞佛的恶趣味。
吞佛童子猛攻宵之右身,夜刀式式护卫,不料,朱厌旋空变向,吞佛突然变速,宵匆忙抵挡,手臂已被朱厌穿透,吞佛趁机再赞一掌,轻声细语道:“汝还是学不会心理战。”
“是吗?”
冷冷的女音,伴以猛烈的掌气,积雪爆裂飞散,细碎雪屑纷纷扬扬。吞佛凝眸,认出站在宵身后的灰衣女子:“冷无霜,来历不明的玄宗弟子。”
“正是与你同样,不在三族中,来历不明的魔界战神。喝——”
冷无霜双手拨阴阳,柔力将宵推至一边,旋即,黑发剑者现出身形,善法天子去而复返,还带来幸存的执戒殿两位执法。
两员魔将,顿时陷入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