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端(51)
说完,她转头回办公室,打开CAD,开始画图。
一堆人还堵在门口,像是晾在风中的肉干,柯柔手足无措,脸上笑比哭还难堪,尤其是在徐采薇的介入下,其他人都忿忿让开,留出足够两人对视的空间。
云雨忍住鼻头酸涩,从电脑后抬起头来,一如往常:“柯柔,我尊重你的选择和去留。”
“好。”
柯柔咬牙硬撑,也要把面子功夫做下去:“好聚好散。”
她喊上卓白往外走,走的时候,忍不住往2-5看了一眼,又一眼。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044
044
正式分家的那一天,云雨把办公室窗户关得死死的,甚至差点自个反锁在屋内,得亏串门子的何大爷老道,留了个心眼。
“哟哟哟,这是怎么了,小小年纪,什么想不开?”老何拿抹布擦着刚洗干净的茶杯,唉声叹气。
云雨嘟囔:“没想不开。”
她侧趴在桌上,面对白墙,非常不想说话,更不想搭理那婆婆妈妈的问话,只想堵着耳朵。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隐隐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哪有那么豁达。
她想。
也许,这只是心理作用,因为柯柔和卓白早就把办公室的东西收拾干净,上次一闹,那样不开心,也根本不会再过来道别,而从宿舍出发,距离最近的B区停车场离办公楼远着,根本听不到声音。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初中怀念小学,高中怀念初中,大学怀念高中……层层叠叠,跟套娃一样。
“她没事。”
梁端替她回答,却又贱贱地多补了一句:“不过就是泪腺长在了脚上。”
泪腺长在脚上?
她本来是有点难过,结果被他一句话给逗笑了。
云雨拿手肘撑着脑袋,正打算拍桌问他一大早胡说八道什么,这时,只觉得脚下一阵凉飕飕,低头一看,猛地跳了起来——
刚才浇花,心不在焉,结果水多则溢,顺着花盆淌到桌面,正好流到脚跟鞋缝里,湿漉漉的。
这……
她下意识想脱鞋,可又觉得不雅,勉强忍住,小声说了句“去卫生间”处理。
“等等。”
梁端叫住她,去隔壁拿了一双雨靴,让她换上,先把那双单鞋晾干,毕竟最近转凉多雨,怕湿气重,捂出疹子。
结果雨靴太大脚太小,她去窗台下摆鞋时,在地板上踩滑,往后栽。
梁端眼疾手快从背后将她托住。
云雨平衡好,总算稳住,只是她脚一伸,那雨靴实在太松垮,被甩了出去,开窗的何大爷惊险躲过,那鞋子砸在路过的党支书头上。
党支书操着那口地道的□□骂:“哪个憨批瓜娃子,把鞋(孩)子到处甩?”
“快蹲下。”
云雨这个罪魁祸首,赶紧拉着梁端贴墙。
党支书转身看着手拿文玩核桃,一脸懵逼的何大爷,还有地上落下的另一只标准款雨靴,叹了口气:“何部,您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没想到还是个武林高手,哪个公园练的太极,推荐咱也去一哈噻!”
何大爷呵呵笑,没有拆穿,等人走了,转头一跺脚,难得板起脸骂了句:“俩小兔崽子!”说完,端着搪瓷茶杯去别的办公室串门子去喽。
云雨和梁端肩靠肩坐在窗下,脸颊慢慢染上笑意。
不知不觉就说起项目。
云雨这才知道,在梁端来之前,这个项目并不被看好,说不好听,是个边缘化的烫手山芋。虽然也是机场中极为重要的部分,但却并不是公司历来的强势方向,对这个刚从民建转过来的草台班子来说,很多地方需要摸着石头过河。
大家的悲观并不是夸大。
梁端甚至预言,之后武经理只会比现在更忙,要天天跑业主,而项目内控存劣,成本过高,甲方卡钱又卡得紧,眼看是入不敷出。二把手这时候来一击将军,直接打散人心,分肉还会继续,最坏恐怕树倒猢狲散,做出个烂尾工程。
哪有第一个项目就做成臭狗屎的?
云雨不甘,也不愿:“不,我们一定会撑下来,只要还有希望,不到最后,谁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梁端凝望着她,没说话。
云雨声量渐轻:“你不信?”
梁端轻轻摇头。
云雨一看,这什么意思,笑我痴人说梦?便急着解释:“我告诉你,有点本事的人呢,都有点傲气,还有点脾气,总觉得自己就是下一个救世主!”
梁端脸上笑容一敛。
云雨拍着心口,大言不惭:“老实告诉你吧,我就是这么想的!”
梁端终于憋不住笑,竖起大拇指,拖长调子:“噢……那就再加一个吧,我觉得我也有点本事。”
云雨哼了一声:“臭不要脸。”
梁端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一把:“到底谁不要脸?”
——
“完不成了,怎么可能完得成!”
熬了两个通宵的尤飞飞,把安全帽往角落一甩,也不嫌脏,往办公室地上一坐,垂头丧气。
谁能想到,指挥部突然又下了死命令,说是为举办园博会,又为庆贺建党x周年,必须在指定时间竣工。
这下,想尝试延期的路也给堵死,要怎么才能完成啊!
班组还可以轮班,但他们技术人员可调不开,后补未到,有的关键节点,总要有技术员、施工员盯着,可谁都不是铁打的,能连轴转多久?
好不容易拉起来的士气,又给丧气感染。
年轻的小伙子坐立难安,资历老的也开始唉声叹气,连素来稳如泰山的何大爷都破罐破摔,上班时间看起了人生论坛,读着诸如《女白领如何沦落为洗脚城打工妹》一类的故事,感叹做人要看得开,该放手就放手,任他自生自灭。
他倒是安然,大不了散伙后,听从安排被调回机关或是别的项目,作为几十年老员工,遣退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可是其他人呢?
也许就天涯茫茫然,大难临头,各凭本事。
晚上吃饭,小关菜没夹一筷子,酒倒是先下肚三杯,登时给喝成了红脸的关公。他那么个历来嬉皮笑脸的人,从来没有这般消极抑郁过。
趁他去厕所,几个多嘴的开始打听。
具体情况摸不着底,但尤飞飞把酒瓶子一推,提了个关键:“前不久工地上有急事,我给他打电话问他人在哪,他说在城里,晚上要跟女朋友父母一块吃顿便饭,让我开车去接他,回来再处理……”
“然后呢?”
“晚八点,我估摸吃得差不多,就把车开了过去。在路边等了好一会,都不见人出来,我就给他打电话,一连打了仨,没人接,我想说和亲家吃饭不大可能喝得不省人事,难不成手机没电。班组催得急,就想着进去看一眼,你们知道我看到什么……”
“什么?”
“我找服务员小妹一问,走到包厢门口,就听见女方家长问——”尤飞飞清了清嗓子,尖声细语学起丈母娘的调调,朝徐采薇一点,“小关啊,你哪儿的人呀?”
“E市。”
“这不也不远啊,开车三个多小时吧,平时回家吗?”
尤飞飞摆了个沉思者的pose,蹙着眉头:“……不怎么回,年后就没再回过,主要是项目平时单休,来回太费事,而且忙的时候,连单休都没有。”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突然一拍桌子,又换回他本人的腔调:“可气人喽!”
“你悠着点……”
云雨被飞起的鸡骨头吓到脸变绿,心里还在想,尤飞飞这小子平时腼腆害羞,喝了酒跟开了挂一样,气势瞬间从小沙弥变成扫地僧。
“那女方爸爸嘟嘟囔囔来了句——嗯,小关呢,你这家庭意识也太淡薄了吧。”尤飞飞很是不平,“关胜为人我是清楚的,和家里关系历来很好,当初外公住院,因为项目忙请不到假,自责了很久。说他凉薄,要不是入了这一行,没有时间,谁他|妈想啊!”
“不工作,不找钱吃饭了吗!”
其余人都没有说话,直勾勾盯着尤飞飞身后。
关胜回来,扶着桌子,一脸酒气。
尤飞飞缩了缩脖子,端起桌上的空杯满上,给他敬了一杯,略带歉疚地讨好道:“要不,咱俩光棍凑合凑合?”
关胜借着酒劲,想踹人,却意外地踹到了桌子腿上,痛得龇牙咧嘴:“滚,我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