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端(27)
她伸手去捡,抬头时梁端正看过来,目光撞了个正着。
心思都在视频上,云雨没想那么多,等她后知后觉再回头偷看时,梁端一脸嫌弃,说嫌弃倒也不至于,就是那眼神,有些许像看智障。
看个视频也有意见?
云雨咧嘴,突然对着他大声干笑。
梁端嘟囔一声:“幼稚鬼。”
云雨耳朵竖起,干脆起身,故意走近尬笑,把他损人的话给堵了回去。梁端被她那3D环绕的笑声惊扰,转头不甘示弱的对视。
就在眼神交锋即将决出胜负时,云雨忽然故意扮了个斗鸡眼。
梁端一愕。
随后,两个人都笑了。
云雨回椅子上坐下,来了个葛优瘫:“你瞅瞅,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不跟我作对,有没有觉得美好很多?”
梁端立刻敛住笑意,回头调计价清单。
过了半晌,才又转过脑袋,皮笑肉不笑道:“没有,看你不开心,我比较开心。”
云雨骂他:“变态。”
门外响起柯柔的喊声,这熬夜苦读,不肯浪费一分一秒的姐们儿肯花这个时间,准是有什么大事。
云雨把手机一收,小跑出去。
果不其然,如她所猜,柯柔受了气,张口就是抱怨。
云雨想,职场上能指名道姓吐槽到这一步,至少也算半个交心,于是盖不住心中平和善良,自然地挽着她胳膊,拖着人绕项目院子一周,散散步也散散心。
等人一走,办公室彻底陷入一潭死水般的沉寂。
梁端盯着屏幕,却填不进一个数字,甚至对着图纸,也只觉得眼花缭乱。他想,他可能真是个变态,不过不是因为爱和云雨唱反调,而是因为——
有一天,他突然回过劲来。
每天来找云雨的人那么多,都在瓜分她的时间,如果自己不刷存在感,或许在她的世界里,和透明人与路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真是可悲又可笑。
——
人都擅长向长者求教。
云雨从柯柔那里听了许多话,有的实在棘手,自己却是连一个解决的方案也提不出,可作为朋友,上心又着急。
尤其是不好好配合工作上,柯柔那么个急性子,又要强,怎么受得了?
于是,她挑挑拣拣,不点名姓,提炼出问题的精粹,说给了办公室号称吃过最多盐的何大爷。
何大爷正襟危坐,像电视剧里的黑|道大哥,吸了一口烟,盯着烟灰缸,许久后以指点江山的慢速语调点破玄机:“你啊,不能太老实,要学会推锅,学会把事情甩出去,责任不在你的事,你根本不要气,更不要急。”
“甩,甩锅?”
这人生经验也太草率了,简直比毒鸡汤还要毒,她还以为有什么妙招妙法。
何大爷啜了口茶,意味深长道:“你在接手一件事的时候,想的应该是最后怎么能‘脱身’。”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将那些露骨的话转为吟吟笑意。
与想象中的答案相去甚远,云雨难以置信:“难道,不该大家齐心协力解决?如果所有的人都想着如何免责,如何把烫手山芋扔出去,那最后不是……”
她忽然有些切身实地地理解柯柔。
太有责任心的人往往活得很累,没法放过别人,也没法放过自己。
也许她们是一路人,云雨忽然抬起头,充满斗志:“如果是我,我还是想拼一把,把每一件事都当事业来做。”
梁端不禁侧目,失手点了不保存也未察觉。
何大爷脸上的笑意敛去,摆正姿态,许久后,他长长一叹,赞许道:“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模样啊!”
这声叹,既是悲,又是喜。
是对曾经的自我不复的悲,也是对新生希望的喜。
云雨没想到他会赞同自己的说法,毕竟从刚才短暂交流来看,或是从前给予的所谓人生经验来说,精明人和老实人的信条,应该大相径庭。
于是,她满心纳罕:“您不觉得我这样的选择是错误?在职场上,如您所说,好像确实应该自私一点。”
何大爷哈哈大笑,认真地回答她:“没有错误的选择,只有选择!”
“我二十岁的时候,也是这样选择,只是到了如今的年龄,人更加求稳,学会了不为难自己,也放过自己。”
“我很庆幸,那时候大多数同伴和你我一样,在那个年龄做了同样为事业为人生奉献拼搏的选择,所以在九几年的下岗潮中,我们都留了下来,公司,也留了下来。”
☆、023
023
那一场谈话后,云雨心中有了坚定的目标。
但许是通往梦想彼岸的路上从来不会顺风顺水,心里越是坚定,越是有不断而来的挑战刺激神经,想要将人拉下深渊。
那天在卫生间,云雨进了隔间,陆陆续续又有人进来。
人多,则免不了闲言碎语——
“霞姐,你能来,我们这儿可真是如虎添翼。”
“说哪儿的话,大家都是一个公司的,北江的工程做完了,自然要听领导调动安排,听说你们这儿变更签证上遇到了问题,任务不简单啊,还需要你们好好配合。”
“那没问题,有什么事,您尽管跟我们说。”
“说起来,今天我在小院里看到不少生面孔,诶,我记得有个姑娘,就那米白色毛衣配线裙的,新来的?”
云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毛衣和裙子。
不会说的是我吧?
人还在洗手池边没走,她不好贸然出去,只能又等了等。
“噢,我知道你说的谁,隔壁项目的,听说是留学归来。”
“假洋鬼子啊。”那个叫霞姐的恍然,“哪个学校的啊?”
“说是M大的。”
“哦!好学校啊,商科很有名!我有个远房表弟就在那里读书,后来去做了什么投行。”霞姐语气一变,“这么好的学校来我们这里做什么,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施工员啊安全员不少都大专起步吗?”
“鹤立鸡群呗,喏,不是有个标杆嘛!”
“你说柯柔?”
提到这个名字,霞姐声线都变了,无比尖锐,像拿指甲在隔板上刮擦。
云雨握着隔间把手,把耳朵贴在门上,静静往下听。
霞姐有些不屑:“嗐,标给谁看呢?说起来,我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姓柯的,以前我们在一个项目上时,她就张口闭口,天天都是努力努力,因为她,人力资源部每年都下考试指标,还定了新的规矩,关键岗必须持证,还要求在多少年内全考过,不然调岗,工资减半。”
说到这儿,霞姐拍了拍手,语气骤然愤怒:“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可不是吗?谁不想在单位养老?”
“又不是所有人都想拼命?家庭要不要了?孩子管不管了?家里的老人顾不顾了?难怪她一直都没嫁出去!”
“对,都是她害的。”
“是伐,你也觉得我讲得有道理?我就这么说,我在这公司干了三十年了,没功劳也有苦劳伐,你现在让我重新考,不然给我降职,我气得,你说我这个年纪,考得出来吗?”
云雨有些气愤。
这考不出来试,也赖别人头上?固然现在分身乏术,那之前呢?谁都年轻过,考试又不是这两年才兴起。
她心里为柯柔鸣不平。
那俩人往外走,云雨开门出去,从后跟。
这时候,另一隔间忽然开门,一只手伸出来,将她拽住。
云雨回头一看,竟是柯柔。
柯柔面无表情道:“没必要,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要我们足够出色,我们一定会回机关的,等我们爬上去,就不用再看这样的嘴脸,像她们这样的,活该一辈子在项目上漂流。”她仍旧面色冷冷,但却不由自主将拳头握紧:“我们迟早会调回机关!”
云雨没说话,反握住柯柔的手。
温暖从指尖传来,柯柔呵出一口气,尽量挤出和善的表情,替傻愣着的云雨将耳鬓边的碎发往后撩:“怎么了?”
云雨张口结舌,半晌后才垂头低语:“我只是,豁然开朗。”
柯柔睁大眼睛,静待后话。
云雨缓缓道:“这样的非议,我在徐采薇身上听到过。”
其实,刚来的时候,她对徐采薇这样的“交际花”也不能理解,但今天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的新手菜鸟从来没人说道,反倒是些老员工忍受着是非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