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问句,偏生被他说出了肯定句的意味。
闻言,陆为剑眉一抬,饶有兴趣道:“为什么你觉得会是徐鹏飞?”
徐鹏飞作为齐嫣然被害案的重要人物之一,早就在结案时判了刑。虽说他曾经是蜜语的职员,但照理来说,当下的事情和他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
薛寒咽下了嘴里的方便面,转而将叉子含在了口中,似笑非笑地吊儿郎当道:“薛彬在审讯室没出来,自然不会是他。许锦媔那边,我能问出来的你们一样能问出来。高经理就更不用说了,那是个软脚虾。”
他琥珀色的眸子滴溜溜地一划,在陆为的默认中继续道:“而一直没露面的魏冉,我估计你们刚把她从机场截回来吧?那就更没我什么事儿了,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自爆。”
陆为微眯着深邃的双眸,看着薛寒将叉子从口中抽了出来,粉红的舌尖暧昧地一卷,莹润薄唇一开一合道:“那么就剩下这个看似无关的徐鹏飞了。”
头顶的监控摄像头吱扭吱扭地转了过来,将两个男人框在了正中央。
“既然无关,为什么要让你见他?”
陆为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喉结微微一滚,想要矮身吻下去却又生生忍住了。
“这个嘛。”薛寒难得顺从地仰起头来,精致而隽美的面容隐约可见一抹自嘲,漫不经心道:“我这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自然是搅浑水一把好手,无非是要我刺激他。”
陆为一时无话,只是低垂着暗流汹涌的眸子凝视他,半晌幽幽道:“那你觉得我是哪种好手?”
这话可谓是问得无头无尾,薛寒下意识顺嘴道:“陆警官也就在某些特定时段不当个人。”
陆为:“……”
薛寒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睛。
陆为避重就轻道:“……也就是说,我在你心目中还算是个有作为的人?”
薛寒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正展开一个戏谑的笑容想要调侃几句陆警官的明知故问……
“你相信一物降一物的说法吗?”
望着陆为骤然认真起来的深邃眼神,薛寒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狂跳了起来。
陆为的拇指指腹按压在他的下唇上,带着浓浓的暗示意味轻轻揉了揉,旋即探进了唇缝,掠过湿润的舌尖,目光灼灼地低声道:“你成为了我的克星,这是你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
“我还可以说出很多很多你擅长的事情来反驳你。”
“你思维敏捷,有勇有谋,对待事物有自己独特而超群的卓越见解,却又保持着一颗本心,做出了太多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决策。”
“哪怕是牺牲自己,哪怕是要血亲背道而驰。”
薛寒心尖发烫,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局促道:“你……”
“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把握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陆为不容置疑地托住他柔软的后颈,强迫他正视着自己,细碎的发丝划过掌心,带起一片酥痒。
“我知道你因为混账父母的原因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正确的,开始焦躁不安,开始反复质问自己是不是三观健全。如果你问我,我会毫无私心地为你答疑解惑。”
“但不要轻易地自我否定和诋毁自己。”陆为深深望进他的眼底,叹息道:“不要把‘我’放出来,薛寒。”
——如果一束光芒不认为自己有光亮,谁来照亮阴暗的过往和暴戾的本性呢?
薛寒的手指握紧又松开,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错杂。
他听懂了陆为的话里有话,欣喜的同时却又觉得一阵酸涩难堪……
每个人都有双面性,只是有些人不明显,而有些人不显露。
陆为显然是后者,可他在遇见薛寒后,却时常发觉原本分界清晰的两面竟开始融合。
一点点感受着那个他本来有意塑造出的“陆警官”形象渐渐长出血肉来,宛如藤蔓一般缠绕在他原本的心脏上,随之跳动……
“你……”一开口,薛寒才惊觉自己的声音有多么颤抖,他暗暗咬了咬牙,堪堪压下那份兵荒马乱的悸动,生硬道:“话这么多,一点都不像陆警官。”
“嗯。”陆为五指缓缓划入他的发间,风轻云淡道:“我知道,我愿意。”
监控摄像头茫然地聚了聚焦,似乎是对人类之间你来我往的互动很是不理解。
于是摇头晃脑地扭开来,错过了什么,而不自知。
第九十九章:最后的响雷
邹国翔年轻时,也像许多年轻人一样有着豪言壮语和抱负。
他想当一名主持正义的警察,却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名狱警,每天和罪犯们打交道。
并不是说狱警比办案民警要差,但总归和邹国翔的期望有落差。
将罪犯绳之以法和监管他们的监狱生活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找寻罪证干脆利落的落笔判定,一个是长时间的惩戒罪孽却也提供自我反省和自我救赎的机会。
有人对自己的错误感到后悔和羞愧从而愿意忏悔愿意改过自新,就有人不屑一顾甚至觉得这是漫漫人生路上独特的“勋章”。
经济犯,杀人犯,吸毒犯,等等。他们自成一派的歧视链让年轻的邹国翔感到匪夷所思的同时,又难以自抑地升起一种微妙的认同感。
“黑吃黑并不无道理可循。”
当邹国翔这句喃喃自语落入几位老狱警的耳朵里时,周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小邹。”年纪最大的狱警板着脸,两条法令纹拉得老长,冲邹国翔招了招手,严肃道:“你来。”
车间内,穿着一模一样囚服的罪犯们埋头做着手工活,有的是叠报纸,有的是串手串,总之全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且重复的工作。
“你刚才说黑吃黑。”老狱警如鹰的眼睛紧紧锁定着邹国翔,满是厚茧的手指遥遥一指,“那你说说看,这里面谁是被吃掉的那个黑?”
年轻的邹国翔不明所以,当真一个个扫视过去,没看见老狱警沉下去的脸色。
他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头发斑白的男人身上。那男人身材赢弱,面容看上去并不老,浑身却散发出一种老态,不是苍老,而是宛如沉淀下来的厚厚泥沙,看上去喘不过气又无趣至极。
那男人正在串手串,一粒粒细白的小珠子捏在他粗糙的指端,熟练得甚至有些滑稽,面前摆着成堆串好的少女系小手串,可见他对这个工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419号。”邹国翔低声道。
老狱警的眼睛眨也不眨,透着一丝死气,确认道:“你觉得他是会被黑吃黑的那一个?”
邹国翔诚实地点了点头。
“419号!”
老狱警忽然扬声道,被叫到号码的男人动作一僵,放下串了一半的手串站起身来答了一声“到”。
老狱警背对他招了招手,那男人就快步上前来,期间没有一个犯人停下手里的工作。
直到编号为419号的男人走到面前,邹国翔才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矮了许多,神情木讷,两条腿更是和两条棍子一样,在裤腿里直晃荡。
这人估计就是个小偷小摸吧。邹国翔心想。
老狱警凝视着邹国翔,沉声道:“419号,你因何入狱?”
男人背脊挺了挺,忽然咧开嘴巴,露出一排小尖牙,喑哑而兴奋道:“杀了一家七口人!”
419号那原本木讷的眼神骤然红光乍现,邹国翔甚至发觉他浑身都在止不住的战栗着!
邹国翔愣住了,这个表情直接刺激到了罪犯。
老狱警没有说话,419号却瞪圆了眼睛,语速极快道:“你不信?!那一家人没剩下一个活口,我翻进他们家的窗户,他们都在睡觉,我就一个个开膛破肚……”
“419!”老狱警黑着脸怒喝一声,才止住了男人兴奋不已的滔滔不绝,“滚回去工作!”
那瘦弱的男人仿佛一个杵在田野里的诡异稻草人,连同他嗜血的表情一起静止了好几秒,才缓缓拧回头来,咧着嘴冲着冷汗直冒的邹国翔竖起一根大拇指,狰狞着朝自己的喉咙慢慢一划……
等到邹国翔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时,419号已经重新坐回了小桌子前,动作熟练而滑稽地串着一颗颗小珠子。
老狱警从鼻腔内挤出一声冷哼,“这就是你认为的黑吃黑?小邹,没有穷凶极恶的人会把自己做过什么刻在脸上,把你自以为是的认知塞回胃里给我消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