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弗朗西斯如约带来一套黑色小礼服,外带一双黑皮鞋,他把那身笔挺整齐的衣服一下子抖开在王耀面前。
“喜欢吗?”弗朗西斯献宝似地问,“虽然是几年前的旧衣服,但是我保存得很好。呵,当时我比现在瘦。”他拿着衣服在王耀身上比了比:“有点长,找个可靠的裁缝就能解决。”
虽然是最普通的款式,但这套衣服在王耀看来还是太过华贵了,而弗朗西斯方才的话让他惊讶:“找裁缝?那不毁了你的衣服?”
弗朗西斯大方地摆摆手:“送给你了!我的衣服多得是,而且这套早就不能穿了。想当年哥哥我还很单薄,不过现在强壮多了!”
王耀一时反应不过来,弗朗西斯早就将衣服塞到他手里:“小耀穿上一定好看!”
“这个太贵重了……”王耀低声说。
弗朗西斯坏笑着说:“那么以后再想办法报答哥哥我吧!”
最后王耀还是收下衣服,当天就送到裁缝店,第二天下班时衣服已经改好了。小弄堂里有点事情就是新闻,所以当王耀试穿小晚礼服时,邻居们全都围上来看,小小的地方叽叽喳喳闹开了。
“哥,你像个洋人啦!”湾湾觉得新奇好玩。
“要参加洋人的舞会,不这么穿不行啊。”王耀微笑着拍拍湾湾的头,两手向外扯扯板正的袖子,挺胸抬头地踱几步。
“哟,老王,这下可像个大人物了!”小泰羡慕地称赞,竖起大拇指。
“王大哥就该这样,这才像在洋人那里做工的体面人嘛!”小越自豪地说。
王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哪里体面,不过是装装罢了!”说着要脱上装:“我看我还是甭穿了,像个假洋鬼子!”
“哎,别介啊!”小越急忙阻拦,“你穿着多好看,大家伙还没看够呢!”
王耀笑道:“那等舞会完了再给大伙穿着看,现在可怕污了。”
“啊,说得也是,王大哥有正经事的!”小越点头附和。
“老王,等舞会完事了,能借我穿穿吗?”小泰期盼地看着王耀。
“不行不行,我大哥就这一件好衣服,你穿着去扛麻袋还不弄坏了?”湾湾头摇成波浪鼓。
“我哪能穿去扛麻袋?我稀罕还来不及呢!”小泰说着小心翼翼地摸摸王耀的黑缎衣襟,“洋人真厉害,衣服做得这么精细!”
站着被大家欣赏半天,差点连晚饭都忘了吃。临睡前,王耀仔仔细细叠好这珍贵的衣服,和皮鞋一起放进自己唯一的箱子里。
第8章
百乐门原名“Paramount Hall”,谐音取得很恰当,这是整个上海西区最大的娱乐场所,西区是富人区,而百乐门也成了名符其实的不夜城,是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繁华与堕落的象征。每夜靡靡之音不绝,有钱人在这里纸醉金迷,高大的建筑、灯火辉煌的舞厅完全隔绝了穷人区弄堂里的寒冷与饥饿。
虽然早就如雷贯耳,但王耀还是第一次走进百乐门,有点紧张地微低着头,手臂过于规矩地垂在两侧,步子也是尽可能地小。由于穿得比较体面,门口的侍应虽然用奇怪的目光着着他,但终究没有为难他,侧身让王耀进去。
刚上楼梯,一身华丽燕尾服的弗朗西斯迎过来:“小耀你终于来了,这身礼服真适合你!”他拉着王耀上下打量,不满地说:“可是脸色怎么这么差?最近一直没好好休息?”说着忽然翻开手掌在王耀脸腮上不轻不重地拍几下。
“干什么?”王耀吓一跳,脸被拍得直响。
“这样好看些!”弗朗西斯说着又用手指在王耀嘴唇上用力抹几下,“嗯,好多了,现在我们进去吧!姑娘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富丽堂皇的舞厅内,衣着光鲜的男人和女人或优雅地起舞,或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身着制服的侍者端着酒水穿行其间,不时在某位客人身边停下。到处是洋人的面孔,间或能看到一两个中国富人。新鲜的画面让王耀应接不暇,最初的紧张消失后,他开始像个好奇的孩子似地左右张望,待回过神来,发现弗朗西斯早不见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落地窗边自生自灭。王耀立刻变得侷促不安,茫然地在人群中搜寻,可是无法在其中找到弗朗西斯。
亚瑟远远地看到王耀,也看见正跟一位金发美女搭话的弗朗西斯。那位美女是东方汇理银行行长的千金,父亲是法国人,母亲是比利时人。弗朗西斯正与她用法语交流,亚瑟虽然听不懂,但是看得出弗朗西斯的百般殷勤,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不快。
“该死的胡子混蛋!”亚瑟低声咒骂。
“我想我的胡子剃得很干净。”旁边的人突然出声,吓了亚瑟一跳,他这才想起被他晾在一边的阿尔。
“我没说你,我说那个法国老流氓!”亚瑟指指仍在起劲地讨好美女的弗朗西斯。
阿尔看看弗朗西斯,又看看窗边的王耀:“他的确很混蛋,你不去阻止他吗?”
“我不能,”亚瑟咬牙切齿,“我们和东方汇理银行有往来,那位大小姐可得罪不起!”
“果然,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的,哪怕是让合伙人去追求女人。”阿尔耸耸肩,“那么那只中国小水獭呢?他有什么用?”
“当然不会没用。”亚瑟不肯说明。
“既然如此,是不是该去照顾他一下?我看他要吓坏了。”阿尔看着王耀,后者快把自己藏到窗帘后面去了。
亚瑟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一对出众的男女走进舞厅,两人容貌都令人无法忽视,尤其那名男子,竟然长着一头银发和一双红酒色的眼睛,那位姑娘有一头瀑布似的棕发,身材高挑性感,一件露背的晚礼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修长的身段。
“看呐,本大爷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银发男子大大咧咧地笑着说。
“我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基尔伯特,”挽着他胳膊的棕发美女说,“路德赶到之前,你少去闯祸!”
“阿西不来也无所谓,伊丽莎白。就这种小场面,本大爷一个人应付游刃有余!”基尔伯特得意地说,“再说阿西要照看那两个令人头疼的家伙,够他受的了!”
“你确定你不是第三个?”伊丽莎白怀疑地斜觑他,“在我看来你比费里和我哥哥都更令路德头疼。”
“胡说什么?别把我跟那小少爷相提并论!”基尔伯特激动地反驳。
“对,你根本不配跟我哥哥相提并论!”伊丽莎白说着甩开基尔伯特的胳膊,一个人气哼哼地走开了。
基尔伯特先是愣在原地,然后用让大部分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喊道:“走吧!走吧!本大爷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观看整个过程的阿尔问身边的亚瑟:“那银发白痴是谁?”
亚瑟说:“那是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德国人,军人世家出身,但从他身上看不到一点这种遗传。那姑娘是伊丽莎白·海德薇利,奥地利人,基尔伯特的女友。”
“看来这回他们得分手了。”阿尔幸灾乐祸地说。
“不,这种‘分手’他们每天都会来上几次,”亚瑟浑不在意地说,“但是很快又和好,以便投入下一次分手战争中。”
“将军的败家子吗?”阿尔饶有兴趣地问,严格来说,他自己也可以算是个败家子。
“该注意的是基尔伯特的弟弟路德维希,那一位才真正像贝什米特家的儿子。”亚瑟说,“不过今天他还没到,按说他通常都准时得像大本钟。”
“大本钟也有停走的时候。”阿尔说着要走开。
“你去哪?”亚瑟急忙叫住他。
“替你照看小水獭。”阿尔指指窗帘,快步朝那里走去。
王耀不知所措地用落地窗帘半挡着自己,他很想开溜,可是又不敢这样轻率地离开。他不明白亚瑟要他来这里干什么,看起来他是舞厅中唯一多余的人——也许不是唯一,那个气急败坏的银发男人似乎也讪讪地没趣。
“嘿,耀。”忽然有人叫他。
王耀一抬头,看到身着白色小礼服的阿尔,与穿夹克和皮靴的样子完全不同,这种打扮的阿尔少了野性,却也英俊逼人。
“啊,是你,真巧!”王耀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
“没什么巧的,亚瑟能把你拉来,也会把我拉来,”阿尔说,“你在窗帘后面干什么?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