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是努力地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能记恨着这么多人呢。
她大概,是知道的。
晚上司月收拾了一些衣服,她打算在夏川住一个星期。衣服并不多,一个拎包就可以装下。
她把收拾好的东西放在了门口,然后就去了厨房。
今天她还是煮了粥,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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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离开夏川的时候,还是夏天。
夏川在黎京的南边,全年温度都要比黎京高些。冬天也就变得不那么难熬。下雪很是少见,不像黎京,一下可以下那么久,连着一个星期,日日都是大雪纷飞。
司月穿了一件米白色的大衣,下面是条牛仔裤。大年三十的车很少,车上的人更少,她旁边的位置正好空着,行李就放在那里。
八点,准时发车。她偏头磕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向后离去。
又是一年了,真快。
明明最开始是为了李水琴才回到黎京了,可眼下居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人生真是玄妙,最开始的地方,最后也还是回到了这里。
车子稳稳地开了两个小时,司月很快就在车上睡着了,摇摇晃晃的。但是她天生不晕车,车子晃啊晃的,反而叫她睡得更快。
再睁眼的时候,已经进了夏川的汽车站了。
司月拎着包下了车,一出汽车站,就看见了那个拼命朝她招手的司洵。
和站在司洵旁边的季岑风。
夏川的太阳穿过枝丫的间隙,错落有致地照在那个男人的脸上,他眉眼蕴着一个冬天的暖意,远远地,看着她。
挺拔的身姿,烟灰色的大衣。静静地站着,徒生孤寂清冷之感。
可司月却好像看见的,是一副伤痕累累的白骨。内里流着血,嘴角扬着笑。
“姐!” 司洵有些激动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司月。不过半年多没见,好像又长了些个子,司洵整个人把司月紧紧抱在怀里,司月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再抬眼的时候,居然看见司洵的眼眶有些发红,头发有些乱糟糟的,立在那张从前气过她的脸上。
司月心里发酸也发软,拍了拍他的头发,“你要勒死我啊。”
司洵这才傻笑着放了手,“姐。” 真是乖得不得了。
季岑风也从后面走了过来,“司月。”
司洵连忙解释道,“是妈请季先生来家里吃饭的,说是为了感谢之前的事情,虽然你和季先生离婚了,但是我们一直没找到机会感谢他。”
司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季岑风的身上,她抿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这几天身体怎么样?”
季岑风同她一起朝司洵的车子走去,嗓音淡淡的,“挺好的。”
“嗯。” 司月没再问了。
回家的时候,是司洵开的车,他买了一辆不算贵的车,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进去的时候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水味。
司洵和李水琴现在住的地方是在夏川南边的一个小区。一套简单的三居室,不像从前在黎京的时候季岑风买的那样大,但也是新房子。
司洵说房租不是很贵,他现在有稳定工作,所以他们压力不是很大。
三个人到家的时候,李水琴正在煲汤,一听见门口的动静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她现在身体好了很多也不再坐轮椅了,一只手拄着拐杖,熟练之后走起路来也是很方便。
几个人在客厅里寒暄了一会,司月要去帮忙却被李水琴拒绝了,“你在这里和季先生说会话吧。”
李水琴说完就拉着司洵去了厨房做事。
季岑风坐在沙发上,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司月还记得,那是她之前陪他一起去商场买的。
领口的地方有一块黑色的刺绣,当时司月觉得很别致,季岑风就买了下来。
家里的空调开着,司月坐在沙发的另一端。
“今年不去外公家了吗?” 她两条腿收在沙发上,侧靠着柔软的沙发背朝季岑风看去。
“年后过去。” 季岑风说道。
司月点点头,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李水琴和司洵在给他们制造机会。季岑风为什么会在这里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这里。
电视机旁有一支小小的绿植,在空调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司月看了一会那支绿植,下巴磕在膝盖上,没再说话。
“司月。” 季岑风忽然开口喊她的名字。
司月转过头,她头发微微地滑落到一侧,遮住了小半张脸。
可是季岑风好像并没有准备好到底要和她说些什么,他只是想叫她的名字,只是想叫她看看自己。
司月的目光缓缓地从他的脸上落下,领口的那一小块刺绣,稳妥地伏在他的衬衫上。
“季先生,” 女人手指有些用力地抱住膝盖,面色沉沉,“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她声音很轻,乘着那道目光落在了季岑风的心里。
他知道她看到了,却没想到,她会问。
“之前做过手术了,已经没问题了。”
“没问题了吗?”
“…需要休养。” 季岑风回道。
“那天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能喝豆子粥?”
季岑风垂眸轻笑了一下,“司月。”
他目光很亮,直直地探进那个女人的心里。
“那天不管你让我吃什么,我都会吃下去的。”
“你疯了。”
“是。” 他回得干净利落。
那天司月第一次叫他上楼,那天司月心疼他。
季岑风是疯了,在知道司月死的那一天,他就疯了。
司月面色凝重地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男人,直接起身离开了客厅。拖鞋哒哒落在地板上,她径直走进了厨房。
司洵正坐在厨房里的小板凳上玩手机,一看到司月进来就先侧身看了看客厅,然后拉着司月说:“姐,你怎么进来啦?”
司月没理他,问李水琴,“妈,我来帮忙。”
“诶呀,不需要你帮忙,” 李水琴说着要把司月往门外赶,“我有司洵帮忙就行了。”
司月瞥了一眼司洵,吓得司洵屁股刚坐下又站了起来。
“你出去和他说话吧,” 司月把司洵往门外推。
李水琴还在坚持,“我这都煮好了,你还要煮什么?”
司月带着些迷惘地四下看了看。
怔在了原地。
她只是,无法在那样的情绪里,待下去了。
第66章 第四封
很多年, 司月没有和家里人好好地吃过一顿年夜饭了。
过年的时候,司南田常常最忙。心情好起来会给司月和司洵很多压岁钱,可是第二天心情差了又会朝他们要回去。
长大了之后, 更是如此。
再后来, 就是司南田到处避债。
说起来,过得最好的一次新年, 还是去年。
和季岑风在外公家的时候。
屋子很冷, 人心很暖。
四个人吃完晚饭之后, 李水琴有些头疼先睡下了。司洵窝在司月的旁边看春节联欢晚会。
不远处的沙发上,季岑风也在看电视,只是他有些心不在焉。看着看着,眼神就飘到了司月的身上。
司洵像个小孩一样, 那样亲昵地靠着司月。
很离谱, 季岑风居然有些难言的嫉妒。
他记得司洵把司月气到无话可说的样子, 也记得司月让他不要再借钱给司洵时的生气。
但是好像无论如何, 他们都是连着血缘关系的亲人。他明明也犯了很多的错, 却还是能毫无芥蒂地靠在她的身边。
季岑风心里微微泛起一阵酸意, 他们曾经, 也有机会连上那根无法扯断的血缘关系的。
那张单薄而又脆弱的问诊单, 他甚至不知道, 那个孩子的性别。
窗外不知何时,响起了一声又一声的烟花,三个人朝着外面看过去, 窗户隔绝了大部分的声线,但是那些璀璨而又热烈的烟火却还是那样明亮地,照应在了每一个人的眼眸里。
司月靠在司洵的肩上,她目光久久地看着那场烟花, 思绪慢慢堕入了无尽的夜幕里。
脑海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在想。
流转的色彩一次又一次落在她小巧的鼻梁上,季岑风记得所有,她朝他笑起来的时候。
他从来没和司月说过,她笑起来的时候,他真的很想亲她。
有的时候是在公司里,有的时候是在家里。
有的时候,就好像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