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78)
心一横,她把手里的复习资料往他身上一丢,扭头就跑了。
来得太匆忙,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拿订书机钉起来,印满了知识点的白纸漫天飞舞着。
实在是太害羞了,黎一玫一口气跑回了家,脸颊仍然滚烫发红。
底下的大门传来砰的一声,高中生百思不得其解——她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来了又跑了,给他丢了一屋子纸——这得捡到什么时候?
无理取闹,女人,实在是太无理取闹了!
成绩单在家长会上直接发给家长,高中生在客厅忐忑不安,走来走去,万一自己还是考了倒数,陶梦媛真给女房东告状了怎么办。
这家长会一开就开到了傍晚,富二代和小白都饿得出来煮面条了,女房东才回到家。
高中生看见她的脸色,心里猛地一沉。
女房东站在玄关,不肯进来。
高中生紧张地搓着裤缝,躲躲闪闪,不敢看她。
女房东手里拿了一卷试卷,直直地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作弊了?”
高中生一愣。
女房东说:“数学老师、语文老师、地理老师,都跟我说,你这一个月,没有来上过晚自习。数学老师说,你上课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富二代大着胆子打圆场:“孩子成绩一直就不好嘛,你是知道的。”
女房东把卷子扬了扬:“老师叫我问问你,你这个成绩是怎么考出来的,他说你的作业都没有交过,这个分数,是怎么考出来的。”
高中生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觉得我考得太好了,是吗。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看着她,头一次觉得这个屋子里的空气也没那么好闻。
女房东眼睛都湿了,使劲把卷子一丢,卷子散开,哗啦一声巨响。
富二代和小白都吓了一跳,站在厨房,高中生一动不动,整个人崩的笔直,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突然扬声:“把衣服脱了!”
富二代哄劝道:“别,不至于呢。”
女房东置若罔闻,两步上前,要动手扒掉高中生的衣服,怒道:“把衣服脱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你以为你走路的样子我看不出来,你以为你拿洗衣机洗衣服我就不知道,衣服里布都被撕破了——好几件!我还以为、以为你只是跟同学发生矛盾,没有管你,原来你天天打架,都是逃课!都是在外面打!学校里面不够你打,现在上高中了,长本事了,还要到校外跟社会上面的人打!你那么有本事,把衣服里面的血洗干净一点!裤子挽起来,我看看你的腿!”
她越骂越生气,越骂越伤心,努力克制着声音的哭腔。
高中生一惊,连忙后退,用力扯住自己的裤腿不要她挽,她弯下腰,一定要看他的腿,富二代和小白赶紧过来拉开她,一时间,劝架声、骂人声,大叫声,乱做一团,连在卧室更文的作家都被惊动,摘下耳机,胆战心惊地跑了出来。
他一看,女房东跟武松打虎一样,被富二代抱着,还不屈不挠地朝高中生奋力挥着胳膊,叫道;“放开我!我今天非得打死他!”
作家赶紧跟着小白一起把高中生护在身后,忙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滚开!”女房东青筋暴起,一声大喝:“我教训这个兔崽子,谁敢拦着我?!都给我让开!你们今天谁敢拦着我,都跟他一起挨打!”
富二代试图好言相劝:“消消气,孩子在青春期……”
女房东道:“我还在青春期呢!滚!”
绝对权力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
高中生闭口不言,闷着脸,到底没犟过女房东,被她使劲把裤脚扯了起来。
小腿上,纵横交错的淤血伤痕触目惊心。
女房东惊呆了,倒吸一口凉气,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又心疼,又难受,心里酸涩苦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真的不想他这样。
三天两头逃课,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上回是卖酒,这次又是什么呢?他为什么就不肯好好读书,一定要去那些危险又混乱的地方鬼混呢?她知道十五岁是贪玩的年纪,她能理解,打游戏、不写作业、去网吧,她都可以理解,可是,可是她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和人打架呢?
李叔的儿子不就一开始是个混混,寻衅滋事、惹是生非,然后就开始吸毒、卖毒,现在蹲监狱了吗?
都怪她,因为她只能住在马戏区,这样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
她也不想……她也不想让他住在这种地方啊。
她越想越难过,骂不下去了,一个劲掉眼泪,无力地松开了攥着高中生裤腿的手。
四个人都在前面傻乎乎地看着她由怒转哀,女房东也觉得丢人至极,耳朵都红透了。
她吸着鼻子,捂着脸背过身去,难为情地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卷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她手里卷试卷的声音。
僵持了好半天,她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攥着试卷,含糊不清地小声说:“我知道你不作弊的,我,……我就是生你的老师的气,他们竟然那样说你。”
“而且你,你不是……”
她抹掉眼泪,几乎请求:“……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打架了吗。”
那声音,要多委屈多委屈。
高中生还站在原地,一声也不吭。
富二代看不下去了,道:“赶紧给你姐道歉!”
作家也在后面推他,高中生趔趄地往前挪了一步,涨红了脸,扭着衣角,半晌才道:“是赵茂。”
女房东抬起脸,哽咽着,泪眼模糊地望着他。
高中生的衣角都要被扯破了,才扭扭捏捏、艰难地重复了一遍:“我答应了陶老师要考好,复习的时候,向赵茂问了很多数学题。”
他有,他有好好学习的。
见女房东还没说话,高中生小心地道:“你不是……你不是叫我多问问他吗。”
看着高中生谨小慎微,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女房东鼻头一下就酸了。
这才是她们家小语呢!去你妈的数学老师,你家孩子考试才作弊!
女房东呜咽着,使劲地点着头。
而且……而且黎一玫丢给他的东西好像是复习资料,有些还是挺有用的,高中生把话咽了回去,这不是提黎一玫的时候。
高中生在裤子上擦了擦出汗的手掌,惴惴不安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攥在手心里,极其郑重而小心翼翼地在她面前摊开手掌。
一条乖巧团成圈的项链,安静地闪烁着钻石那细碎而纯净的光芒。
这回轮到身后的三个人倒吸一口凉气。
高中生紧张到腿都在微微发抖,低声道:“我去帮你把它拿回来了,所以才和人打了架。”
女房东愣住了,一时间忘了抽泣,圆滚滚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里掉出来,掉在嘴里,咸得发苦。
高中生垂着头,怕她还生气,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她终于回过神来,一把将钻石项链蒂芙尼丢得远远的,断断续续地呜噎道:“什么破项链!……才不值得你被打成那样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克制哭声的女房东哭声忽然大了起来,一下子变得像嚎啕大哭,富二代又在背后使劲推了一把,高中生跌撞着朝前一步,总算红着耳朵抱住女房东。她瘦,个子又小,高中生要微微弯曲一点膝盖才能很好地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比她还矮一大截。
她越哭越来劲,越哭越大声,他都不知道她在哭什么,拍着她的背半天,她还在哭,越哭越猛,没办法,高中生只能硬着头皮保证:“我以后,不逃课了。”
女房东一把抱着他,抱得紧紧的,他背上的伤好像被女房东抱得裂开了,疼得他一下子差点叫出来。
女房东边抱边骂边哭:“谁叫你去找那些黑社会的呜呜呜!你一个高中生跑出去找什么项链!这什么破项链!我才不稀罕这个破项链呜呜呜!”
高中生把脸埋在她的肩膀里。
她的肩膀后面有个铁门剐出很深的疤。几年前被人打的,警察来的时候,女房东已经浑身打颤,从头到肩流血不止。
那天高中生也在家,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女房东被那个人扯着头发往墙上、门上撞,他又叫,又踢,又打,又咬人,像疯狗一样,连那人的裤子都没咬破,眼睛都没能让他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