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13)
张经理走了,前台在清点,等会财务就拿着本子来了,上面一定是一串天文数字。
小顾鼻青脸肿,流着血,垂着眼睛,慢慢沿着墙蹲下去。
高中生踢了他一脚:“你怎么回事?”
小顾吸了吸鼻子,说:“他摸我女朋友。”
他女朋友也在这里卖酒,业绩第一的桑妮,加州梦幻不许同事恋爱,高中生也是偶然知道他们俩的事。
高中生又问:“你怎么赔?”
小顾仓皇而迷惘地摇着头。
“对不起,”他说:“连累了你。”
高中生道:“知道就好。”
他挨了两巴掌,脸肿的一片,火辣辣的疼,手和腿也被划破了,汩汩地流着血,这都不重要,他只担心赔钱。
短暂的闹剧后,加州梦幻又恢复了歌舞升平、鼓瑟吹笙的欢愉场面,音乐隐隐地传进来,门忽然被撞开了,外面美妙的乐曲短暂地进来了一下。
桑妮哭着扑到小顾的怀里,心疼地摸着他的脸,抽抽噎噎地说:“我们走,我们走,我辞职了,我把积蓄全都拿出来了,我们不欠他们的了,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满脸是血的小顾,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桑妮说:“不就是开店吗,我去找我哥哥借钱,我们不在这干了,我们现在就走。疼不疼,小南?”
顾向南一把抱住了他女朋友。
“对不起,宝贝,是我太没用了。”
桑妮拼命摇头,两个人哭成一团。高中生在旁边有点尴尬,咳了一声,桑妮松开小顾,吸着鼻子,给他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把你搅进来了,我,我们马上去帮你借钱……”
高中生下意识地摆手:“不用。”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给家里打电话就行,你们不用管我。”
走之前,小顾说:“你有我号码。”
高中生微微点了点头,没说话,关上门,音乐声再次稍纵即逝地经过,他成了那个迷茫而孤立无援的人。
财务的账单已经送过来了,光那一瓶酒就是十二万,十二万,高中生在这卖了这么长时间的酒,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为了生活鲜血淋漓,有的人仅仅因为寻欢作乐就能挥金如土。
他不想给女房东打电话,在电话簿里翻了翻,一页都不到的联系人,他不到两秒钟就翻完了。
财务催他:“快点,今晚收账前就得赔清,不行就做长期工,把身份证押在这。我说,你跟小顾可真行,还好那客人没追究,真要你们赔,你们卖肾也赔不起。”
他身份证是假的,他还没满十六岁。
高中生想了又想,最后只能艰难地道:“我打个电话。”
已经快三点了,高中生没指望陶梦媛能接他的电话,是陶梦媛一定要他存的号码,她存了班上每一个同学的电话。
没料到陶梦媛很快就接了,声音也不是被吵醒的样子,十分清晰,马上问他要了地址,她捂着电话说:“高同学,你等我,我马上就来。”
他听同学说过,陶老师一身都是牌子货,在江尧六中待半年就会转到市一中去,她爸爸是江尧市教育局的,妈妈是江尧大学音乐系的教授,还上过春晚。高中生想,找陶老师借钱,也比找女房东要好,他死也不想女房东知道他出来卖酒,死也不想女房东看见他满身是血的样子。
所以,当女房东火急火燎地破门而入的时候,高中生的表情瞬间就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个收藏和评论的小天使!!
第10章 学长肯定更讨厌她了
“谁叫你出来卖酒的!?”
两个人从酒吧出来,城市已经进入黎明前最宁静的时分,街上的车伶仃成了艺术品,街灯在初白的天光里变得柔和,两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
女房东余怒未消,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跟你说话呢!我不是说了吗?只能做做暑假工,现在都上学了,你还出来做什么事?还在酒吧卖酒?你怎么不去贩/毒呢?!”
高中生攥着拳,不吭声。
女房东不走了,叫道:“站住!”
高中生站住了。
她说:“过来,我们俩好好谈谈。”
高中生拿她没辙,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她顺势坐在了街上的木椅上,拍了拍旁边:“坐这儿来。”
高中生坐过去了。
女房东看着他,沉默的眉眼,紧抿的唇线,洗得发白的衬衫,脸上红肿未消,一定是被人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看了半晌,像是挫败似的叹了一口气,伸手去试着挨他肿起的腮:“你卖酒就卖嘛,干嘛又跟人打架啊?你看看,你看……”
她像是有点冷的似的,吸了吸鼻子:“你看看你身上这么多……”
她说不下去了,“血”字如鲠在喉,鼻子一酸,吹着风,差点掉下眼泪来。
高中生这才抬起眼睛看了看她,乖顺的,温驯的,像只犯错的大狗狗。
他说:“这不是我的血。”
女房东道:“那这脸呢?这脸也不是你的脸?”
高中生笑了,嘴角被扯得疼,他轻微地哎呦了一声,女房东噗嗤一声也笑了,在路灯下,眼睛蓄满了水汪汪的晶亮,高中生埋下脑袋,算是认错,女房东伸出细细的小胳膊把他抱在肩上。
她说:“以后,第一个给我打电话。”
高中生抬起头来看着她,女房东道:“你以为呢?你房间里没人,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找你半晚上了,十二点就给陶老师打电话了,陶老师接到你电话,怕我着急,就给我打回来了,你到时候,还要跟陶老师道歉,这么晚了,多影响人家休息。”
高中生心里不太高兴,没应声,倒是想起另一桩,他坐直了,严肃地问:“你刚刚付钱那张卡,是不是姓傅的给你的?”
女房东一时噎住,道:“你还说!十几万!我们俩得……”
“是不是?”
女房东没吭声,半晌,只能说:“这是他的房租。”
“十几万都是房租?”
女房东想,这卡里可不止十几万。
她仍然仰着脸,理直气壮地道:“要不是你出这档子事,我用得着拿人钱吗?!我不找富二代借也得找别人借,谁半夜三点爬起来借你钱?!”
高中生沉默了,她没说错,如果她今晚没有这张卡,事情也许还不止还钱这样简单。
他抿着嘴,半天,把头垂了下去。
少年脊梁倔强,头发也不算柔软,摸起来还有点刺手,像只虚张声势的小刺猬。
女房东小声说:“我会还给他的,你放心。”
高中生闷声闷气地道:“你别和他走太近,他不是什么好男人。”
女房东忙说:“我知道,我知道。”
高中生又想起他跟富二代之前没打完的那场架,更气馁了,富二代是什么人?富二代是富二代,他们傅家唯一的大少爷,无数人挤破头想来的准一线江尧市,是他跟他的富豪老爸吵架了,用来下放自己的大农村。追到马戏区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妖艳美丽,胸大腿长高鼻梁,埋在他怀里哭着说“你赌气就赌气嘛,干嘛住在这种地方委屈自己”。
富二代是随时会走的富二代,女房东只有在马戏区才是女房东。
高中生像是护主的小狼,眼睁睁地看着主人往陷阱的方向走,他龇牙咧嘴,他浑身竖毛,挖陷阱的人仍然笑眯眯的,朝他无害般招招手。
他不想让女房东掉进这个衣冠禽兽的陷阱里。
不,富二代经常连衣冠都没有。
然而他还是花了这个禽兽的钱,而且一花就是十几万。他知道富二代不在乎,但正是这种不在乎,让他更在乎,在乎得心里像是被扎似的,硌得慌。
高中生气闷地闭了闭眼睛,酒劲像是现在才上来似的,他头晕脑胀,反胃又恶心,难受得微微哼了一声,女房东觉得这会儿高中生才像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子。
她轻轻地把高中生揽在腿上,道:“咱们在椅子上睡会儿吧,等天亮再回去,这里离家远着呢,等天亮了,咱们奢侈一回,打车回去。”
高中生身上也后知后觉地疼起来,他整个世界都以为女房东的出现融化得毫无防备,倒退成不堪一击。
他小声说:“我以后不卖酒了。”
女房东摸摸他的脑袋,说:“睡吧,明天姐姐给你买新衬衫,这件太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