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无奈应下,随狱警的引导进狱舍走廊,灰色金属门蜂巢似的一扇接一扇,窗户都以铁栏杆封闭,因为天气阴沉,走廊无光,看得康颜心头发憷。
狱警领她来到接见室前,高明刚好出门,朝康颜点点头,康颜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接见室被铁栏杆分成两半,一半摆放木桌,作为私人律师坐席。另一半透过铁栏杆,本就黯淡的光将栏杆阴影条条道道往里透射,高子滢佝偻着背颓丧枯坐。
康颜落座,铁栏杆锈迹斑斑,根根插.入隔墙,白色隔墙许久未有人扫洗,落满陈年旧渍,仿佛打个喷嚏就能带起满室尘灰。
高子滢抬头。
她身穿蓝色看守所背心,长发被剃成板寸,黑眼圈浓浓下坠,嘴角脓疮血痂泛滥。
光线不足更凸出五官阴影,康颜看她像看骷髅,忍不住抿唇。
高子滢轻笑:“怎么?我很恐怖?”
她的笑容诡异,是种努力克制疯狂的笑,轻挑的嘴角随时会因理智瓦解而裂开。
康颜听高明说,高子滢吸.毒后精神有些失常,她不敢招惹,摇头说:“没有,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觉得有些不舒服。”
高子滢还是笑:“也是,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怎么适应得了这种环境。”
康颜听她阴阳怪气,想找借口走人,高子滢再度开口:“你离我弟弟远点。”
康颜乍一听有些生气,还是礼貌端着笑容:“是你弟弟主动求我帮他忙,要远也是让你弟弟离我远点。”
“我知道。”高子滢注视她,“你离我弟弟远点,我不想他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康颜气笑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高子滢倾身凑近:“你们这样的人,都不是好人,这个圈子都烂,烂人,都是些不要脸的烂人。”
她说话颠三倒四,指甲神经质抠着隔墙,康颜来了脾气:“我不是好人,我是脑子有病才托关系让你弟给你送衣服,你随随便便一句话就给我扣帽子,你不觉得你说话太脏了吗?”
“脏?”高子滢冷笑,“我是挺脏的,但是跟你这种欲拒还迎装白莲花的比,我脏得坦坦荡荡。”
任康颜脾气再好,听了这种话也咽不下去:“你说话放干净点。”
“怎么?你生气了?我戳到痛脚了是不是?”
高子滢耸肩止不住笑:“你这样的人,连自己妈妈的死都可以忽略,跟着许永绍这种人,利用他报复柯家,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
康颜陡然起身:“高子滢,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高子滢抬头看她:“还要我说得多清楚?嗯?”她双手握铁栏杆,头抵缝隙,“难道不是的吗?连许永绍你都可以接受,如果是我妈被这样对待,我才不会像你这样,高高兴兴地和他结婚生子。”
她神态癫狂,指甲抠得铁屑扑簌簌掉落,康颜胳膊撑桌,慢慢握拳:“什么…什么叫被这样对待?我妈怎么了?”
她呼吸急促,嘴唇喘得干涸:“他的确帮我惩罚了柯慎,他帮了我和我妈,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高子滢眯眼研判她,从她颤抖的眼珠读出了一丝不安,猝然哼笑一声:“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他做了什么?”
高子滢呵呵直笑,康颜猛然拍桌:“高子滢!”
高子滢笑够了,脸贴栏杆:“他早就知道是柯慎撞死了你妈妈,就是他,帮柯慎揩了屁股,因为他要滨南路的地皮。”
她蹭落满桌铁锈:“他拿这个,和柯国平做了交易,赚了一大笔钱。”
康颜口干舌燥,舔舔唇,自言自语般:“我不信…如果是为了钱,为什么还要损失一大笔钱来帮我出这口气?”
“因为,你是他老婆啊。”高子滢双手撑头,笑得天真无邪,“也许对他来说,你还是有点份量的。”
“柯慎进监狱之前告诉我,你来找过他,问了那天的事。今天之前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他撞死了你妈,现在我才知道,你是那天才知道的,对吗?”
高子滢维持着笑盈盈的脸:“你好好想想,如果不是你知道了这件事,许永绍会管你吗?”
“如果你不知道,你妈就永远死的不明不白,许永绍几时管过人命?他不管的,不会管的。”
康颜摇头:“…不对…不是这样的…”
高子滢叹口气:“你真的了解他吗?”
“他许永绍昨天还当熊老的狗,今天就和童老微笑吃饭,明天还敢和关老打高尔夫球。”
“他这种两面三刀见风使舵的恶魔,利用完了说踹就踹,你看看柯家人的下场,童老的下场,再看看那些阻拦他往上爬的人,有几个得了好报?”
“你妈因为他死的憋屈,你还被人当工具,在会所赔给他清白,最后却嫁给他生孩子,真是又蠢又天真。”
康颜胸.口豁风,指关节打寒颤:“会所…什么会所?会所什么事?”
高子滢挑眉:“你还不知道?”
康颜嘴唇嗫嚅,想问,却不敢问出口。
高子滢愣神片刻,陡然尖声大笑:“你不知道?你居然不知道?哈哈哈哈你不知道?!”
她指康颜,手铐咣啷作响:“你真是他娇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竟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我同情你,哈哈哈哈!你真可怜,你真可怜…”
女人的笑声刺破理智,康颜猛然伸手探入栏杆,狠狠拽衣领:“到底是什么事?!”
高子滢无力仰面,笑容疲倦,像只破布娃娃被她拽近:“明明和我说,你是来偿我的人情的,你以为我对你好是吗?”
她摇头:“不是的,那天在会所,我是受了许永绍的意思牵制柯慎,当时我不明白,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她主动抻脖子凑近,隔着栏杆贴康颜的脸:“原来,他早就看上.你了。”
“那天,柯慎和我发现他对你有意思,就以介绍有钱男人为由头,让领班的给你下.药,然后,许永绍就高高兴兴地把你给睡了。”
“你呢?把我当好人,把许永绍当丈夫,把下药的当朋友…”
“康颜,你怎么这么蠢啊?”
怎么这么蠢啊…
这么蠢啊…
康颜被抽干力气,像泄光氢气的橡胶球,软软跌回凳子,险些随晃动的凳脚摔进尘埃里。
高子滢拿手铐敲击栏杆:“起来啊,起来继续问我呀,你不是不信吗?再来问我呀,我可以更详细点和你说,把柯慎和我说过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你…”
她疯狂敲打,栏杆哐当震响:“快来问我呀,哈哈哈哈快来问我呀!”
两边铁门同时推开,狱警喊康颜离开,康颜无动于衷,连点反应都没有,狱警只好扶她的胳膊拽起。
高子滢被狱警拦腰往后扯:“康颜!我还有好多好多好多想和你说,你别走啊,别走啊…”
扶康颜的狱警小声吐槽:“真是个疯女人,吸个毒把脑子都吸坏了。”
康颜像被屏蔽五感,目光空洞地随狱警出门,临走前回头。
高子滢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被拖出接见室,大门哐当关闭,只留满地栏杆影,一根一根,锯齿般啃凿阳光。
第75章 他很害怕 高明一直在走廊候着,铁……
高明一直在走廊候着, 铁门隔音,只听见里头有声音闹腾,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等康颜出门, 他发现她脸色惨白, 路走得摇摇欲坠,心中的不安放大:“怎么了吗?我姐怎么了吗?”
康颜微笑着慢慢低头, 闷声不吭往外走, 高明紧随其后, 想问具体情况又觉得时机不对,只好先把疑惑咽回去。
康颜魂魄游离,情绪滞后,走路像脚底黏地, 一步步抬得极小极慢, 十来步的距离硬是像翻山越岭。
高明上前几步给她开门, 她坐进去就完全不动了, 头仰靠椅背, 眼闭着, 丝毫没有说话的意思。
阿旺看出了不对劲, 高明冲后视镜里的视线摇头:“按原路回去, 把我放到那个龙头超市就行。”
阿旺开车, 康颜感觉车身平稳前行,阿旺车技不赖,没有忽然的加速减速, 可康颜就觉得胸.口堵,堵得她想吐。
车到县城边沿,望见红招牌的「龙头超市」,红底黄字又土又醒目。高明准备下车, 回头看了眼康颜,想说句道别的话,康颜却不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