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断了电话。
康颜僵直身子,眼泪怔怔垂落:“…许永绍?”
她盯着黑屏中满脸震惊的自己,几秒后,没命似的往村镇方向狂奔,石子深深扎入脚底。
许永绍挂断电话,仰望车门外狭小的天空,嘴角咳出血丝,视野开始泛黑。
他用剩余的力气支起手机:“再看一眼。”
黑屏摁亮,屏保是一家三口的自拍合影,许永绍抬手轻抚笑颜:“再看一眼…就行。”
头顶飞过大雁,声音忽远忽近,许永绍一口气喘不上来,顿时耳鸣目眩,手中力气渐渐消逝……
康颜还在跑。
她望见不远处有越野车队,几辆车的车主面对前方滑坡正愁眉苦脸,康颜预见希望,连跑带扑地奔去。
一个穿冲锋衣的女人慌忙接住她:“你怎么了?”
康颜抑制喘.息:“救救人!求你们帮我救救人…”
旁边几个男人立刻去后备箱拿东西,其中一个年轻点的问到:“是不是有车被石头给埋了?”
康颜连连点头,女人拍背安抚她:“别急,你跟我们说地点,我们就住在这片地方,有搜救经验。”
康颜整理思绪把地点再描述一遍,几个男人背绳子拿铁锹和医药箱跑过去。
康颜虚脱般往地面倒,女人搀扶她,她迷茫得连眼泪都找不到落处,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条,犹豫半晌,展开。
她洋洋洒洒的数排字迹下,是一串铁划银钩的字体──
「我给你自.由,你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许永绍.2025.8」
搀扶的胳膊力气下坠,女人眼睁睁看康颜瘫地,一阵接一阵,又重又慢地锤向心口:“我...”
她喃喃重复着一个字,突然双手撑地,面朝来时的道路,放声痛哭起来。
第118章 好不好? 好。
晕厥中, 许永绍听见几声石头砸落,山体滑坡的余波还在继续,开启的车门被大石头轧住, 车身震得咔哒作响。
许永绍浑浑噩噩, 蓦然听见人声:“…栓好了吗?拉,拉!朝这儿拉别往那边儿拉!”
轰然一声响动后, 天光再次照入, 眼皮透来微光。
他慢慢睁眼, 模糊看见有人钻入车内,小心翼翼地摸脖颈脉搏,轻拍脸:“哥们儿,有力气说话不?”
许永绍猛咳几声, 男人抬手制止他:“得嘞您甭别说了, 我看看情况。”
男人伏身看了看, 试探性按压他的腿:“腿还有知觉么?有就眨眼。”
许永绍眨了眨眼, 男人了然, 外面有人喊:“卫舜?啥情况啊?里头有人不?几个人啊?”
男人扬声:“有个男的, 胸.口让石片儿给扎穿了, 意识还清醒着, 应该没伤及心脏。”男人又伏身确认一遍, “幸好,是脚脖子被卡着了,要是被压了就怕有挤.压综合征。”
男人笑到:“你命儿特好, 我帮你清理一下把腿弄出来,等医生来了送你去医院。”
许永绍也想笑,却扯不上嘴角,突然抓住男人的衣摆:“…康…”
男人回头细细听了听, 压手示意他放心:“您是说来喊人的那位吧?放心,我媳妇儿招呼着呢,没啥事儿。”
许永绍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男人撑胳膊跳出去,许永绍听见外界叽里咕噜的交谈声:“你也忒鸡贼了,明明有绳子为啥不给我?”
“那是你爷爷我花大几百买的静力绳,给你丫的栓裤腰带?我看你像个棒槌!”
……
许永绍靠他们闹哄哄的交谈声提起精神,终究是失血过多脑袋晕眩,没多久又昏过去。
朦胧间,他听见一阵接一阵嘈杂声,感觉身子被人抬起,各种冰冷仪器贴着肌肤查探病情。
他试图恢复意识,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尔后声音越来越小,身体也越来越疲倦,昏昏沉沉堕入黑暗。
像冬日的狂风骤雪,一切被搅乱,嗡嗡嗡令人心烦,肢体又冷得他咬牙直寒颤。良久以后,风雪停歇,春意让四肢回暖,和熙的风拂动面庞。
一只蝴蝶翩跹而至,停驻于他唇间,许永绍听见春风在耳边呢喃:“快点醒过来…”
许永绍嘴唇嗫嚅:“…小颜?”
黑暗消褪,意识回缩,他的世界恢复色彩。许永绍悠悠醒转,从眼缝瞥见一张放大的脸,兴奋大喊:“老板!老板您醒啦?!”
吵嚷声震得耳膜疼,许永绍忍不住皱眉挤眼睛,终于看清林秘书那张笑出褶子的脸:“哎呦,吓得我呦!”
医生护士上前,林秘书退至一旁,抻长脖子观察医生的动作。医生询问许永绍身体情况,许永绍诚实回到:“头有点晕,右胸有点疼,呼吸的时候不舒服。”
医生宽慰到:“这是术后正常反应,幸好只是扎到了肺部,也没伤到大血管,注意休息和防止感染就行。”
林秘书跟不倒翁似的直点头,许永绍沉默寡言,林秘书开始感慨:“幸亏您那车是好车,质量好,那么重的石头都没给压扁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许永绍打断他:“问你件事。”
他犹犹豫豫,林秘书抱胳膊笑哼哼地看他,仿佛早料到了:“问康颜吧?”
许永绍眼睛往上瞟:“我本来是问公司的事,既然你提到了那你就跟我说说,她…怎么样?”
林秘书摆摆手:“放心,她没什么大事,活蹦乱跳着,知情同意书也是她签的。”
许永绍默然半晌:“她人呢?”
林秘书倚靠床头柜:“您断断续续昏迷了两天,她也照顾了两天,等您的一切体征恢复正常她才走的,也是她打电话通知的我。”
许永绍抿唇:“那她…没说什么?”
林秘书清清嗓子:“说了,第一让您戒烟,因为看了您的胸片被医生教育了一番,火大呢!第二让您戒酒,因为医生说您的胃跟打补丁似的。”
“康颜越听越来气,干脆让医生给您来个了全面体检,还说不戒烟戒酒就别救了,随便找哪个犄角旮旯抛尸得了。”
许永绍忍俊不禁,胸.口又隐隐地疼,林秘书说:“还有样东西,她让我转交给您。”
许永绍心里一咯噔,林秘书转头从旁边桌面捧来几页纸,许永绍一看便知,是他拟的离婚协议书。
林秘书递给他:“我没敢翻,您自己看吧。”
许永绍捧着它,心头沉甸甸压了块石头,半天没动作,林秘书说:“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好歹有个结果,您看完了也放心。”
许永绍咽下唾沫,指尖拈着一页小角,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唰唰翻到签名页,睁单只眼睛偷瞄,蓦然瞪大双眼怔住。
林秘书弯腰:“…什么情况?”
许永绍吭哧一声,顾不得疼,捂着伤口笑得肩膀直抽抽,林秘书赶紧翻开签名页:“呃…嗯?”
许永绍笔走龙蛇的签名之下,画了只潦草的乌龟,还贴心地拿箭头标注,上曰:「乌龟王八蛋是也↑」
林秘书“啪”地合拢文件,许永绍止不住笑容,痛并快乐着:“…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林秘书抱着文件:“走啦,今天早上搭早班车走的,说是回老家考研去了,让您别来打扰,多住几天医院,留点时间让她好好考虑一下。”
许永绍伸手:“东西给我。”
林秘书把协议书递过去,许永绍又看了好几遍签名,深吸口气,将协议书撕的稀巴烂,潇洒地投入了垃圾桶。
*
康颜回了自家的老吊脚楼。
周边和以前比变了许多,村政府开发口号喊了几年,基建还只是勉强能看。邻近民宿人烟愈发萧条,废弃的大片田埂爬满荒草,偶尔几辆摩托车从小湖边驶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噪音打扰。
康颜乐得清闲,花了一天时间做卫生整理家具,给父母的遗照重新装裱,高高挂于客厅。
她双手合十:“妈,我可能,要做一个不太孝顺的决定了,希望您泉下有知,不要怪我。”
康颜郑重地跪拜三次。
村里离镇上比较远,走路要半个小时。康颜平日从老邻居地里掐菜,一周去一次镇上,购买新鲜水果和肉类,回家自己做饭。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康颜拎塑料袋回家时经过田梗,和几个爷奶辈的老熟人打招呼,听他们谈起开发旅游区的事。
光头大爷说最近来了工人把路修宽,准备再搞开发,衬衫大爷说这事都搞了快十年了还没搞起来,年轻人都跑外地了,别指望他们能搞出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