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仆人认得杨参将，知道程晋是同杨参将一道来的，方才还英勇斗妖，闻言忙不迭道：“昨日是小的守夜，大约是子时左右，我听到老爷房里一阵响动，还以为是老爷起夜时摔着了，忙披衣去敲门。但怎么敲老爷都不应，小的心中担心老爷安危，便大胆推门进去。”
“却谁知道老爷……老爷他上吊自缢了！”仆人说到此，悲痛到哭泣，脸上满是对主人家离世的伤心。
程晋却忍不住皱眉：“上吊自缢？”
“不，这绝不可能！姓周的不是这种懦弱脾性。”杨参将当即道，“你伺候你家老爷这么多年，你觉得他是会自缢的人吗？”
仆人哭着摇头：“老爷他晚间还好好的，吃了两大碗米饭。”
……文人这饭量，确实挺能吃的。
程晋也觉得此事蹊跷，能跟他师兄做朋友，绝不是遇到一点事就自杀了事的人。他伸手又抓过何子萧，只见他颈部确实有勒痕，只不过这勒痕几乎都要交织到颈后，这哪里是什么自缢啊！
“是他杀。”杨参将见此，震惊道。
程晋立刻提上何子萧走到黄九郎面前，露出其颈部的於痕才道：“你杀了周太史？”
黄九郎当即否认：“不！我绝没有杀他！”
“当真？”程晋一脸不信。
“真的不能再真，子萧阳寿未尽而亡，魂魄不归地府，我便收容了子萧的魂魄随身带着，行至周宅时，我见这家主人身体还有气却无主，想着能让子萧复活，纵然是换了副身躯又如何，便尝试着将子萧的魂魄送入这具身体之中。未成想，竟是真的成了！”
何子萧闻言，眼中满是感动：“九郎，你对我的情意，子萧纵是下辈子都难还！”
程晋一拳就将人砸晕：“老实点，死了的人没有话语权。”
离庸：……是个狠人。
“我所说句句是真，绝无半点虚言，打伤茜娘和潘兄之事，是我的过错，但我真的没有害人，我与子萧情投意合，爱重他还来不及，焉能害他！”
……这男狐是脑子有问题，还是被书生洗脑过头？这话也说得出口？！
“你不过一只小狐狸，想要干预凡人生死，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纵然你揽下所有责任，你觉得本官会信吗？你这番说辞错漏百出，可真半点儿说服力。”这妖若是真能随便将人魂投入将死之人的身躯之中复活，那这世上岂非乱套了？
借尸还魂，还蛮有意思的。算起来，其实他也算是借尸还魂。只不过奇怪的是，何子萧的附身离庸一眼识破，而他异界而来，除了判官老爷，就连妖力顶尖的黑鹿鹿都没有看破他的来历。
是因为他来的时间长了，已经与身体融合？还是……另有原因？
“我真的没有说谎！”
程晋不耐烦跟黄九郎周旋，只将昏迷的何子萧提起来，道：“这书生贪恋爱欲而死，死得实在称不上体面，你将这等人放到周太史身上，也未免太瞧得起他了，正好本官在地府有几分薄面，你既然不想交代，本官只能入地府问个清楚了。”
黄九郎立刻剧烈地挣扎起来，眼中不时闪过赤红色：“不！你不是凡人吗，为什么不能对子萧宽容一点！他能活，他现在能活！”
程晋忽然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他活了又能如何？你与他难道还真能客客气气地守礼相处不成？如他这般的人，心中肯定觉得你既然能复活他一次，便能复活第二次，绝对会与你说不尽情意，到时候重蹈覆辙，倒不如让他不做人好了。”
黄九郎：！！！
旁听的离庸：……这嘴可真够损的。
“既是如此，你还要他活着干什么？”程晋说完，又作恍然道，“难不成是因为你不想背负杀人因果，所以才拼命复活他？看来你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喜欢何子萧。”
“你胡说！我与子萧情深似海，绝不容许你亵渎！”
程晋一手提着何子萧，不然真想伸手替其鼓个掌：“情深似海啊，那既然人与妖都可以，你现在立刻一死将命抵给何子萧，你俩齐齐做鬼，再不用担心人妖殊途，岂不更美？”
黄九郎哑了，事实上他从没想过去死。
程晋便乘势道：“你看，你也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周太史清清白白为官，无论他身死与否，都轮不到你们来做主，他凭何要成全你俩的糟心爱恋呢？”
“可……现在子萧已经活了呀。”黄九郎自觉说不过，于是开始摆事实。
这小男狐可真是太天真了，离庸适时道：“这个简单，人活难，要死却很容易。”
“杀人是要遭天谴的，你们不能！”
程晋非常赞同地点头：“这个自然，我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官，发现特殊情况，会第一时间向地府报案。”
黄九郎脸上的激动瞬间裂开：……完了。
早在确定周太史身体里是何子萧后，程晋就立刻通知了女鬼小姐姐。
这会儿聂小倩赶到，那叫一个及时。
“大人，周太史找到了！”
黄九郎一听，一双眼睛已经隐隐含泪，他冲着离庸哭求道：“前辈，求您放过子萧吧，只要您放过他，你让我做什么都成！求求您了！”
离庸却似笑非笑道：“九郎啊，你若是动手前去阴间打探打探这位程大人的名头，便不会说这话了。”
“什么？这凡人来历这般大，竟连您都不成吗？”
离庸一瞬将黄九郎的束缚收紧：“少说些自作聪明的话，你或许会活得更长。”
“前辈，晚辈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程晋知道了周太史魂魄所在，转头就听到黄九郎对着离庸卖惨，遂忍不住道：“可怜见的，都修成人形了，却还听不懂人话，难怪办这等蠢事。”
刚刚过来想问问周太史下落的杨参将：……这嘴也好毒啊，姓周的恐怕嘴不赢程师弟吧？
第112章 哇喔 请嘴他。
周太史大名周霖, 虽已宦海浮沉多年，但如今也不过二十有四，说起来当年那届进士, 若不是有才貌双全的师兄, 周霖的声名绝对还要高, 要知道十七岁就入职翰林的，本朝四百余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大人, 这周太史寻是寻着了, 却……”
程晋立刻从回忆中出来, 道：“你直说就是, 不必这般吞吞吐吐。”
聂小倩便直说了：“也不知是哪个损人不利己的鬼，将周太史的魂魄塞进了鬼道之中。他是新鬼, 魂魄又很弱, 我就带他去酆都□□魂，却未料他醒来得知自己情况, 当即就骂起了酆都地府，我拦都拦不住啊！”
程晋立刻看向杨参将，杨参将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所以他现在在哪？”
聂小倩苦着脸道：“……被判官老爷关起来了。”
“他骂得这么难听吗？竟连判官老爷都惊动了？”
聂小倩于是神色更加莫名地摇头：“不, 不是，判官老爷觉得他说话好听又响亮，觉得判官殿前就缺个这样的鬼。”
程县令：……师兄到底交的都是啥朋友啊？！
他忍不住扶额道：“确定周太史不是生魂吗？”
聂小倩摇头道：“不是，况且判官老爷既然留他, 应该是生死簿上有此命格。”
这就难办了，拜访恐怕是要变成拜丧了。
一旁听了全程的杨参将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程师弟，周霖是不是没了？”
“还不好说，不过我能确定的是, 他体内的魂魄，绝对不是周太史。”程晋环顾，见周府只有奴仆不见其他家眷，便问道，“周太史在府城，还有其他亲人吗？”
杨参将声音有些低闷道：“应是没有，他家乡在皖南一带。”
“周太史他不曾婚配吗？”
“有过，他妻子前些年难产去世，生下一子，如今应在皖南老家。”杨参将想起周霖颈部的拿道交错勒痕，忍不住道，“实话同你说吧，周霖在婺州做太史是被贬而来，原本以他的资历，在陕西道任期满后，该回京城的。但他一时口快得罪了上峰，如此才来的婺州。”
太史，其实就是替府台大人起草文书，编写州史之类，没什么晋升空间，是衙门里顶顶典型的养老职位。
“他是个犟脾气，被贬了也不同你师兄讲，说做官他无愧于心，绝不走什么朋友相帮之道。”杨参将说完，又道，“我猜你师兄让你来送节礼，就是想让你探探姓周的如今过得怎样，谁知道……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