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周祯聊起过这事,周祯也给不出什么参考意见:“我身边男生都是哥们儿,平时就瞎聊,也不怎么说自己的事。可能男生比较神经大条?”
程驰并不是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他周到中带点客气,能照顾到的他都细致体贴。只是他好像从没有主动关心过她的事,她对他的影响也甚小。
她常常安慰自己,程驰需要一点时间来忘记奚敏,相处久了他慢慢会对她产生感情的。可有时候她也怀疑这样是不是太勉强,就算程驰能做到一个好男友该做的一切,若是并不出于喜欢,她是否真的能接受?
*
刚出机场,一股热浪迎面袭来。纪云生拿机票扇了扇风,发觉不顶用,于是收起机票拖着箱子去打车。
往年夏天他一般都会去国外找个没去过的地方待段时间,这次完全是心血来潮。他此时有点后悔,他已经算不怕热的人了,还是觉得这里像蒸笼一样。
作为一个不吃辣的人,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被他列入过旅行目的地。
前几天在外文书店看到一本书叫做“Shark’s Fin and Sichuan Pepper”。以往看到“pepper”这个词他多半是不会拿起来的,那天却在那里翻了几页,买下了这本书。
回家之后他就订好了机票与酒店。
“就算与那里的食物无缘,还是想看看江船渔火,锦水东流。”他在笔记本上写道。
滕佳曾嘲笑纪云生老土,像个五十年前的酸文人。小时候他喜欢跟着外公读书,后来他又与曾在苏联留学的滕佳爷爷十分投契。直到去年,他才算真正开始与同龄人交流。
这变化是怎么产生的,他还没有仔细想过,只是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状态。
突然间有了朋友的感觉很奇怪,从前不习惯的事情一旦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他也开始觉得这改变是好的。
曾经他只能在文字与音乐中找到他的世界,现在这世上一下子多了几个与他有关的人,多了一些他在意的事,生活仿佛也就不那么单调了。
对于事物的感受与认知也在潜意识中发生着变化,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把他从自己建造的隔离罩子里拽了出来。世间嘈杂的声音里有那么几个音符与他产生了联系,使他重新开始构建起一个有了些许感情的世界。
从前知己离他太远,他总觉得只是书中的情谊。可当他开始尝试对别人谈起自己的事情,突然发觉就算不是全然被理解,有人愿意倾听的感觉也并不坏。
如今再读杜甫送别李白的那些诗、梵高思念高更的信件、李斯特扶持肖邦的故事,竟有了一丝羡慕。这羡慕是他从前不敢承认的。
他在酒店里翻着从前的笔记。
去年夏天他到达马斯垂克时正在读《局外人》。那个下午他一个人坐在草地上,看着周围成群结队的学生们,在笔记本里写下一句:“无论世界多热闹,总有人是不被任何人需要的”。
他把这句话划掉了。
在城中闲逛两天之后,纪云生去了浣花溪。杜甫草堂内林木掩映,不知是不是环境给他的错觉,这里似乎比外面凉快了许多。
他正沿着院墙读着刻在上面的诗文,一只虎斑猫在他脚边走过,冲他叫了一声,蹿进旁边的竹林里去了。他想起了去年冬天奚敏陪滕佳排练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突然意识到——成都是奚敏的城市。
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为程驰难过,现在应该好些了吧。
他一度认真思考过这件事,奚敏与程驰之间如果真的有过什么,她怎么还能和滕佳毫无嫌隙地住在一起?可如果她不喜欢程驰,毕业演出之后她又在哭什么呢?
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奚敏一直蹙着眉郁郁无神的样子让他很有些在意。他忍了一路好不容易问出口,她却又不肯说,他便只好离开了。
本是想赢得比赛替奚敏打击一下程驰,可她好像也没有因此开心一点。也许就算证明了程驰并没有那么好,喜欢一个人的心情也很难改变吧。
纪云生在池塘边坐下,不禁又沉思起来。
奚敏到底喜欢程驰什么?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
长得帅?琴弹得好?还是对她好?这些他好像都不比程驰差。
他突然停住了思绪,觉得拿自己去比较挺莫名其妙的,胡乱把地上潦草的字迹抹掉了。
程驰。
程驰是难得的真正有技术也有热爱的演奏者,如果能跳脱他受到的局限,将来的古典乐坛应该会多这么一个名字。如今这个年代的古典乐圈子,钱比19世纪时重要得多。与滕佳在一起,其实许多障碍都能轻易越过去。
可是比肖邦更傲气的程驰,就算真的遇到他的李斯特,大概也只会把这样的帮助当作别人的施舍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音乐:
12 Etudes, Op.25:No.11 in A minor “Winter Wind”
程驰版本参考 Maurizio Pollini
第44章 生日歌
对程驰而言,暑假与平时的区别不大。
如往常一样六点半起床,泡在学校琴房练一整个上午。
下午去琴行教课,晚上在餐厅弹琴。这两件工作他都不是太喜欢,可这是他目前能做的赚钱最多的活,便也踏踏实实做着了。
琴行是上学期时一个附中的师兄介绍的。因为他才大二,课时费不算高,但还过得去。从前的拼命给了他一点养活自己的资本,有南音这块招牌和过去的奖项加成,学生家长相当信任他。
自己肯认真的学生不多,有时遇到被父母强迫来学琴的孩子,学得极敷衍。起初他还耐心,后来有些人的态度很难不让他生气。他曾经觉得这些人不知好歹,有着让儿时的他羡慕的条件却如此浪费,慢慢他也习惯了。
弹琴的那间餐厅他已经工作了快一年。经理对他很满意,除他不能去时另请了人轮替,只要他有空便都是他。如果没有客人点曲子,他就把这当作练琴时间。有时也会因一首高难度的曲子收获一片掌声,他只当自己在演出。
偶尔能得到小费,多是女客给的,他照单全收。有些多余的话他也懂得应付,好在没有碰到过太难缠的人。
他有时看不起自己,明知对方是为他这副皮相而来,为了赚到钱他也只能笑脸相迎。对于穷人来说想要体面生存,难免要忍受一些不太体面的事,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这些日子他思考得比以往多,却少了些负担。
比如他与滕佳在一起的事,他不是没听到有闲言碎语说他可以少奋斗多少年。最初他还是介意的,现在他想通了。反正他没打算依靠滕佳,实在没必要操心那些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想什么。
他从前希望做一个让人喜欢的人,可是靠陌生人的认可来获得对自我的满足实在是件如履薄冰的事情。不再关心所有人的想法,倒是让他省下不少精力来关注真正对他重要的那些。
这段时间滕佳常去餐厅找他,总是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点一桌吃的,专注地听到他下班。
经理以为他又多了个追求者,还打趣过。在他解释是女朋友之后,经理又是打折又是送果盘。他对此很无奈,毕竟他弹一晚上赚的钱还不够滕佳吃的。但他也不好叫她别去,便由着她。
起初下班时滕佳要打车送他回学校,他总以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为理由拒绝。后来她就带了个司机跟着,两个人一起等他。
他不好意思,问她:“这样你家人里知道了不太好吧?”
她很得意,“我奶奶派来的,这是我跟她的小秘密。”
滕佳的家人他从没打听过,但他认识那辆车,一辆近三百万的迈巴赫。那司机穿得比他还体面,导致他一开始以为那是她某个家人。
不在一个世界的人,他便也不去想将来。至少现在他与滕佳在一起还不存在什么矛盾,每天聊些无关痛痒的话,日子就这么过着。
这天滕佳没来,中午说了句要和朋友出去玩,之后就没再找过他。自从习惯了滕佳事事汇报,手机难得这么安静,他反而时不时拿起来看一眼。
下了课父母打电话来祝他生日快乐,程驰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他突然有点恼,虽然确实是他自己没提过,但这丫头偏偏今天跑出去见朋友,竟一下午没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