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你了?”她问。
这次他是真不想理她。大晚上的蹲花坛里干嘛?
他生硬地一转身,加快脚步朝琴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音乐:
Prelude and Fugue No.2 in C minor, BWV847
纪云生版本参考 Rosalyn Tureck程驰版本参考 Angela Hewitt
第3章 肖邦之王与巴赫之神
开学一周多了,程驰几乎每天都在练平均律。倒不是因为喜欢巴赫,他一直觉得巴赫与他命里犯冲。附中的师姐、现在的纪云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巴赫的人都这样无视他。
上周宋家平留他下来,委婉地说了句:“有个人风格蛮好的,但要适当结合曲子来处理。”
他自己翻译过来——弹得不错,但处理不如纪云生。
宋家平当然是为他好,那天又一次严肃劝他重新考虑系队的事,话说得和大一时差不多:有潜力做职业演奏的学生不多,为将来着想要懂得取舍。
道理他不是不明白。钢琴系男生间有句玩笑话——打篮球约等于退学。这便是为什么钢琴系篮球队年年在学院杯中垫底。
有时程驰也觉得自己太贪心,想要事事优秀,想要人人喜欢。累是真的累,放不下执念也是真的放不下。
他歇了歇,刚想换下一首,隔壁琴房传来了巴赫英国组曲。这琴声他认得出——纪云生。
读附中的时候程驰很狂,狂到跑来挑战当时一个比他还爱叫嚣的大三师哥,结果是他赢了。
那时他们连弹六首肖练,自此他偶尔玩笑,便说:“老子是肖邦之王。”
时间久了,也有别人这么叫他。
与他不同,纪云生的名号是学校公认的大神封的。
在他进校之前,南音最风云的人物是14管弦江舫,校乐团小提琴首席。他们这届入学赶上校庆音乐会,纪云生与校乐团合作过一次。
后来江舫当着许多人的面说:“我自认对巴赫的理解够透彻了,但纪云生是巴赫之神。”
于是入学之初并不出名的纪云生一下子成了“传说中的纪云生”。
能听到纪云生弹琴的机会不多,加上偏见,程驰也懒得听。但纪云生的琴声很容易辨认:踏板用得节制,触键稳重,强弱层次分明的同时依然显得十分规整。
程驰不喜欢这样的规整,像纪云生这个人一样没意思。
今天练琴时长只有六小时,但上班时间快到了。他收起那叠谱,听着旁边的琴声心烦。
对程驰来说,当隔壁琴房出现他不想听的曲子,他的做法就是压过去。
看了眼时间,12点40。
他抑制住敲墙的冲动,坐正来飞快刷了一遍《幻想即兴曲》。隔壁好像没什么反应,慢悠悠结束了第二首第五组曲,琴声没再继续。
程驰又看了眼手机,44刚跳到45。
该出发了。
*
纪云生喜欢周末,不是因为没课,而是因为程驰不在学校。
每个周末程驰都会出去兼职,回来的时候通常已经很晚了。少了这么个人,他便能在白天从容地练练琴,晚上早点回宿舍看会儿书。
今天不太巧,来得早了。隔壁的肖邦响起,他意识到程驰还没走。
快是真快,这个人对速度的追求有点厚此薄彼了。他稳稳当当弹着自己的巴赫,悠闲数着隔壁的错。
第四句错了一个音。
抢拍了,气口没留稳。
这两句倒弹得不错,够柔,音色也漂亮。
不经夸,踏板踩过了。
那琴声结束,他睁开眼,手停在琴键上听着隔壁收拾背包的声音。
他觉得有点好笑,刚才那首快到全然不顾质量,多半是因为他在这里。程驰平日时常表示对他不屑,明里暗里却非要与他杠,好像赢了他就能怎样似的。
多大的人了?幼稚。
他刚歇了歇手,电话突然响了,是滕佳。
“我中暑了,你帮我买点药吧。”
虽然不知道这位姑奶奶是不是又在找借口,但纪云生还是答了句:“好。”
“买胶囊,藿香正气水我喝不下去。”
这声音听上去是不如平时中气十足,纪云生合上琴,又答了声:“好。”
小时候,滕佳对付他的办法是假哭。眼泪说来就来,哭得他脑子嗡嗡作响。长大些了,他刚开始对这哭声免疫,滕佳又改变了战术,跟在他身后无休无止地耍赖。
再后来滕佳开始谈恋爱,便不太来闹他了。只不过现在她一提什么要求,那十多年的噪音就像阴影一样浮现。若不是太麻烦的事,纪云生觉得还不如干脆答应来得简单。
外面阳光刺眼,这个天气在烈日下站几个小时,怕是任谁都不太舒服。纪云生从校医室出来,穿过宿舍区,眯着眼睛往操场走。
这时间学校里走动的人不多,显得比平时安静,右前方那栋宿舍楼门口传来清晰的说话声。
“怎么了?巴赫招你了?”这个声音笑着。
“我脑子不好,每次一弹就拼命跟我说:你不行你别弹了。”这声音耳熟。
纪云生抬起眼辨认着。他没戴眼镜,在这样的强光下只能看出那是两个人。
“那就别弹了,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也不能躲一辈子吧。我先练练别的,有空了找个老师,就不信死磕不出来。”
语气一急他便想起来了,是奚敏。
挺有自知之明,课上还行,出了教室确实脑子不太好。
“诶,咱学校有个巴赫之神,你找他呗。”
“那我就是巴赫废物,什么神都能被我气死。”
纪云生藏在口罩里偷偷笑了一下,“有种你来,看是你气死我还是我虐死你。”
那两个身影走近,他微微侧头瞟了一眼,却见她们好像正朝他看过来,赶紧低下头快步朝操场走去。
操场边一群人正在休息,滕佳靠着一个女生坐着,脸色确实不太好。纪云生站到她面前她才抬起头,一脸蔫蔫的样子。
他弯腰把袋子放到她脚边,问她有没有水。
滕佳也不回答他,只是问:“这个季节又没什么花,你戴口罩不闷吗?”
“赶紧把药吃了。”他说完转身就走,滕佳在背后朝他做了个鬼脸。
见纪云生走远,滕佳坐起身,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包,对室友说:“周祯,帮我开瓶水好不好?”
周祯拧松了矿泉水的盖子递到滕佳手上,问道:“又是他啊,你男朋友吗?”
“是男朋友就见鬼了,一点都不体贴。”滕佳把药吃下去,抱怨道。
“上次送你开学,这会儿给你送药,挺好的啊。”周祯说。
“一群人逼着他照顾我,不然他才懒得管。”
滕佳没精打采地看周祯发笑,又瞥了眼纪云生的背影。送完药真的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
“谁要是他女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故意提高了声音补道。
纪云生显然听见了这话,略侧了下头,但并未理会她。
滕佳又靠到了周祯肩上,“老听说南音帅哥特别多,结果最帅的还是这货,早知道不考了。”
“你来南音是这居心啊?”周祯笑她,“他就是程驰吗?”
“程驰?”滕佳扭过头,“不是不是,上一届钢琴系的,纪云生。”
“哦!”周祯叫了一声,转头看看四周,又压低了声音,“就是他啊?传说中的大神能被你这么使唤,不考虑一下?”
“我考虑个屁,他脑子不正常。”
滕佳说完,想起周祯刚才提到的名字似乎在哪儿听说过,问道:“程驰是谁啊?”
“孤陋寡闻了吧你,跟纪云生一个班的,说是校草。”
“校草?”滕佳眼睛一亮,突然想起了宣传栏里那张照片。
开学那日她只顾看照片,名字却没注意。印象中的确是个帅哥,但就那么张照片,倒没看出比她哥还帅。
“我也没见过,听说巨帅,刚进校就把原来校草碾压了。就是这人特高调,去年不是校庆音乐会嘛,他一新生疯狂炫技,搞得14那帮师哥贼不爽。”
滕佳直笑,赶着四周的小飞虫说:“弹琴不炫技有什么意思呀,有本事碾压回去呗。我哥这个人就特别不好玩。”
上小学时她曾和妈妈陪着纪云生去日本比赛。
初冬的天冷得很,赛后等待选手出来的家属们都聚在前厅。厅里那架钢琴一直有人在弹,滕佳冻得抖抖缩缩,那人弹得也平淡,她没什么心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