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跟奚敏提过那件事之后没得到半点回应,事情也没有什么改变。他倒不是有多想教课,只是自己乐队的主唱是程驰的学生,多少让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郭靖走进教室时似乎在前排找了会儿,瞟见坐在后面的他,边放电脑边说:“躲那么远干嘛?是不是偷看我教案了?”
几分钟之后纪云生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他先是听见奚敏笑了一声,抬眼一看,幻灯片标题上写着“温子仁”三个字。
郭靖像是故意的,没介绍也没提问,从开场白就带着坏笑,“有一类电影,可以说音乐成功了就成功了一半,我们今天一起感受一下。”
说完,他把整个教室的灯都关上了。
投影画面黑漆漆的,背景音忽大忽小。一阵诡异的口哨声响起,画面里出现了一个提着灯的男人。
纪云生想起来了,James Wan,是个恐怖片导演。他瞟了眼旁边的人,她们好像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投影。他半低下头,用头发挡住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砰地一声枪响,教室中间传来低低的一句“我去。”
应该过去了吧?他抬起头,画面中突然出现一张苍白的女人脸,头一歪,露出狰狞的笑。
他本能地往后一倒,椅子翻起来,手肘重重撞在了桌角上。身边一阵哄笑,整个教室的人都回了头。
他埋下头揉着手肘,听见了奚敏和程驰的笑声。
至于么,你们没有害怕的时候?
“滕佳说他怕黑。”奚敏小声说。
滕佳!他狠狠咬着牙。这小丫头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还怕虫子,有天宿舍地上爬了只蟑螂,他直接蹿出去了。”程驰说。
他做了个深呼吸,翻出耳机开了降噪。
*
几周过去,纪云生一句话也没跟奚敏说过。
他不催歌词,群里也没人说话。转眼已经四月,正当他怀疑乐队已经悄悄解散了的时候,奚敏发了个文档过来。
“他们都觉得能用,如果这个还不行,我真写不出来了。”她说。
原来这几个人私下里一直都有交流,只是撇开了他而已。对这种情况他习以为常,倒没有为此不高兴。不过这次他隐隐觉得跟以往不太一样。
从前别人不爱跟他交流,他也不想融入别人。现在他逐渐把乐队当成了他所属的一个集体,却发现大家好像有些怕他。
奚敏第一次发来的歌词其实还行,只是为着程驰的事想故意为难她一下。没想到她就这么一声不吭磨了这么久,完完全全重新写了一份。
校园里樱花开得正盛,偶尔吹来的风也有了一丝暖意。已经有不怕冷的女孩子露出了双腿,学校里的色彩好像一下子多了起来,再不像冬日那般一片暗灰了。
时隔一个月乐队再重聚,除了赵长安在一旁笃定坐着,其余三人都围在钢琴边忐忑地看着纪云生。
纪云生也不马上弹琴。他不是没看见奚敏的表情,可她越是着急,他越是慢悠悠对着谱架上的手机把歌词看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他摘了手表。
邵乐迅速与汤禹舜对视一眼,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软件。
奚敏屏住呼吸,却见纪云生突然朝他笑了一下,弹起这一个月她听了上百遍的那首曲子。她感觉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在这心跳声中,音乐好像特别慢。
他琴声的感觉变了。她写词的时候脑子里的画面原是独自漂在海上的少年,可纪云生弹出的不是孤独。
她听见美丽和惬意,星光映在如镜的海面上,一时分不出天与海。她有些头晕目眩,仿佛这船倒挂在天上,而天地间再无他物。
音符走得更高,那段复调像海追逐着天,又像他们。少年的独立之中有愉快的骄傲,她紧紧跟随,却不敢靠近。
直到邵乐拽了拽奚敏的衣袖,她才反应过来音乐已终了。
纪云生还坐在那儿,问他们:“可以吗?”
汤禹舜捣蒜般点头,“那必须可以。”
“师哥你先歇会儿,我们听几遍录音想想编曲。”邵乐说着打开录音。
赵长安没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着曲子。
纪云生抱着手臂靠在琴上,低着头,像在沉思,又像是睡着了。奚敏不敢确定,就那么看着他,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突然睁开了眼睛。
奚敏心慌地把视线移向弹着贝司的赵长安,却听到纪云生问:“怎么了?”
她只好又把目光落回他身上,却也不敢对视,“就是……本来我写独木舟,感觉应该是一个人在海上漂流。现在好像没有孤独感了。”
“时过境迁你还在等我,怎么会孤独呢?”他说。
奚敏一怔,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歌词,“但是过程中只有一个人,不会觉得孤单吗?”
“有的人觉得一个人更自在。”纪云生说,“而且……知道有人在等的感觉,应该很幸福吧。”
他说这句的时候垂下了眼,奚敏突然有点心疼。她想起滕佳说的话,他一个人长大,从来没有人等他回家。
“你会希望有人在等你吗?”
他抬起头笑道:“我?没人牵挂最好,有人等反而是种负担。”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好像他眼睛里闪过了什么。可是,他好像真的很享受一个人的状态。
*
随着毕业季的临近,奚敏发现于静文愈加惆怅起来。
她去图书馆陪于静文的时候见到了那个叫何立的男生,很瘦却肩膀宽阔,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前敲着电脑,看起来很认真。
他来借书时于静文没敢抬头,见奚敏看他,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拿起书走了。于静文没再放纸条进去,他也没再留。
何立走后,于静文叹了口气,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发呆。
奚敏推了推她,“你真的不准备跟他说吗?”
“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毕业了,现在说有意义吗?”于静文低下了头。
奚敏不知该怎么安慰她,换作是自己,同样一句也不敢说。
两个人在桌子上趴了好久,于静文突然又开口了,“说真的,如果程驰喜欢你,你会跟他在一起吗?”
奚敏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按说程驰很好,长得帅,成绩优秀,人也温柔。她现在对感情有了些概念,也知道不少人喜欢程驰,这样的男朋友应该挺叫人羡慕。可是他们的相处从没让她往别的事上想过。
如今于静文这么问,她一时也无法回答。纪云生是不可能喜欢她的,那么与程驰在一起是不是还不错?
这念头一动她便觉得奇怪,赶紧摇了摇头。
“你就一点都不喜欢他?”于静文问。
“不是那个感觉啊。其实……”奚敏差一点就把喜欢纪云生的话说出口,但又咽了回去,“我们就是正常朋友,再说他也不喜欢我啊。”
于静文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敲了她一下,“哎呀你脑子真是木头做的吗?我就说了,他喜欢你。”
奚敏不以为然,“真没有,他喜欢我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林朔喜欢你吗?”
“啊?”
林朔是另一个班长,在合唱团与她同是领唱。按说交流机会还挺多的,但两年了他也没跟她说过几句话。这话又是哪儿来的?
于静文无奈,“程驰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给你上课陪你练琴,大早上跟你来这儿背单词,要不是喜欢你谁有那个耐心啊。”
奚敏往后一靠,“有耐心就一定是喜欢?”
“那不一定,但有耐心到这个程度百分之九十九是喜欢。不信你去问问别人愿不愿意这么陪着你。”
一个人走去食堂的路上,奚敏一直想着于静文的话。
她很怀疑这个结论,程驰从没说过什么,他们之间的相处也从来没有越过界限。如果耐心真能作为检验的依据,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不信去问问别人……
她给纪云生发了条消息:“上次你说可以给我上课的话还算不算数?”
等她吃完饭回到宿舍,纪云生回了一个字:“算。”
她盯着那个字看了半天,又试探道:“那八点我去琴房找你?”
半晌又是一个字:“好。”
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拖起下巴思考起来。
要是如于静文所说,假设喜欢的标准是程驰那样,那么拿程驰当作一百分,纪云生对她的态度可能只有十分。